【天鹅垂翼 绝笔断情】
尹先栩经过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抢救,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双腿神经严重受损,医生坦言,他以后站起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不用说重返舞台了。
这个噩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本就精神濒临崩溃的莫雨瑶。
内疚、自责以及对贺霆兴冷酷无情的绝望,对尹先栩艺术生命被毁的痛惜……
种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晕倒在了医院走廊上。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打着点滴。
医生告诉她,她已经怀孕近两个月。
因为连日的焦虑疲惫,精神重创和营养不良,她的身体本就非常虚弱。在得知尹先栩可能终身残疾的消息后,她情绪太过激动,引发了流产。
这个承载着或许能缓和夫妻关系,带来新希望的小生命,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当她拖着流产后更加虚弱不堪的身体,回到那座冰冷空洞如同坟墓般的别墅时,等待她的,不是丈夫的丝毫安慰与悔悟,而是贺霆兴更加伤人的如同凌迟般的指责。
他站在客厅中央,逆着光,面容阴沉得可怕。
“孩子?”他冷笑,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你不是不想生吗?谁知道这是谁的野种?是不是看到旧情人废了,觉得没指望了,才想起来还有我这个丈夫?莫雨瑶,你真是让我恶心!”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莫雨瑶千疮百孔的心。
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这个她曾经深深爱过的男人。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再次晕倒了。
直到家庭医生拿着流产的诊断书和调理药方过来,谨慎地请贺霆兴过目,提醒他夫人需要静养和补充营养时,贺霆兴才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错愕地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再看看莫雨瑶那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碰即碎的脸庞,巨大的悔恨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噬。
他……他都做了什么?他不仅误会了她,还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雨瑶……我……”他试图上前,声音干涩沙哑。
莫雨瑶却像是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瑟缩了一下,拉过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只留下一双空洞无神,盛满了无尽伤痛和绝望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贺霆兴后悔莫及。
他放下了所有工作,推掉一切应酬,日夜守在床边,亲自端茶送水,喂药进食,试图弥补这无法挽回的错误。
但这一次,莫雨瑶的心,是真的死了。
她不再流泪,不再争辩,不再有任何情绪起伏。
她像个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顺从地吃药,吃饭,休息。
只是眼神始终空洞,常常望着窗外,一望就是一整天。
偶尔会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说着对不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对不起尹先栩,对不起父母……
贺霆兴受不了这样的死寂,这比争吵更让他恐慌。
他抓住她瘦削的肩膀,几乎是跪在床边哀求:“雨瑶,孩子没了我们可以再生!你还年轻!你别这样!你要怎么恨我都行,打我骂我都可以!我们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我求你,看看我……”
莫雨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着他。
她的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虚无的彻底的死寂。
她一字一句地,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我不会和你再生孩子,这辈子都不会。贺霆兴,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说完,她重新转过头,望向窗外,不再看他一眼。
从那天起,莫雨瑶开始写信。
她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就着窗外的光,一字一句,写得极其缓慢而认真。
信是写给尹先栩的,但并非倾诉旧情,而是记录下这些年的心路历程,那些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幸福与痛苦、挣扎与反抗、悔恨与绝望,以及对舞蹈对自由对纯粹艺术的最后眷恋。
这些信,仿佛只是一种自我的剖白,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
那年深秋,梧桐叶落尽的时候,她写下了最后一封信。
信封上,写的是「贺霆兴 亲启」。她将信仔细封好,藏在了她很少使用的首饰盒夹层里。
随后的三个月,她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和“正常”。
不再整日对着窗外发呆,脸上甚至有了浅浅的温和的笑容。
她会主动关心贺霆兴,温柔地问他工作累不累。
她会系上围裙,在厨房里笨拙地学着做他爱吃的菜,尽管常常弄得一团糟。
她时常坐在客厅里,就着一盏温暖的台灯,安静地看书,等他回家。
她开始关心儿子的教育,温柔地陪他画画,弹钢琴,给他讲故事。
她甚至不再抗拒贺霆兴的触碰,会在他拥抱她时,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贺霆兴欣喜若狂!他以为他的莫雨瑶终于回来了!所有的阴霾、误会、伤害都已经成为过去!
他加倍地对她好,带她去最高级的餐厅,买最漂亮的衣服,甚至计划着等开春后,带她去她一直念叨想去的瑞士滑雪。
在那年冬天,他陪她去了芬兰,住进了她向往已久的可以看到极光的玻璃屋。
那晚,当绚烂的如同绿色丝带般的极光在夜空中舞动时,莫雨瑶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站在玻璃穹顶之下,仰头看着那梦幻的景象。
五彩的光芒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美得惊心动魄。
“霆兴,你看,多美啊。”她轻声说,嘴角带着温柔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笑意。
“嗯,很美。”贺霆兴从身后拥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以后,每年我们都来看。”
他没有看到,靠在他怀里的莫雨瑶,那笑容背后,深藏着的彻底的释然与决绝。
她是在用尽最后的气力,与他进行一场漫长而温柔的告别。
她把所有最美好的、伪装出来的温柔与平静还给他,作为……最后的礼物。
那年圣诞节,恰逢贺霆兴的生日。
贺家大宅宾客盈门,衣香鬓影,欢声笑语达到顶峰。
佣人们端着香槟穿梭在人群中,巨大的圣诞树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莫雨瑶穿着一条优雅的暗红色丝绒长裙,妆容精致,举止得体,周旋在宾客之间,扮演着完美的女主人。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她会悄然望向二楼的方向。
切完巨大的生日蛋糕,在众人的祝福和掌声中,她微笑着对贺霆兴说有点累,想上楼休息一下。
贺霆兴不疑有他,体贴地让她先去休息。
她从容地走上二楼,回到那间宽敞却冰冷的主卧。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漫射进来的派对的光影,走到了衣帽间最深处。
那里,挂着一件洁白的芭蕾舞裙。
是她当年在江城歌舞团,跳《天鹅湖》时穿的那件,也是他第一次见她时穿的那件表演服。
她小心翼翼地换上它,动作轻柔,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舞裙依旧合身,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力量感的腰身。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洁白舞裙,脸色红润却异常平静的自己。
然后,她缓缓地,一步步走向通往露台的落地窗。
楼下,派对依旧喧嚣。
没有人注意到,二楼露台上,那个如同挣脱一切束缚的白色身影。
她像一只终于获得自由的白天鹅,展开无形的翅膀,带着一种决绝的凄美的优雅,从露台边缘,翩然跃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洁白的舞裙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与楼下圣诞树璀璨的光芒,与漫天飘落的细雪,交织成一幅永恒而残酷的画面。
她永远地,定格在了三十一岁的年华。
22岁,她认识了贺霆兴。23岁,她生下了贺昀初。31岁,她离开了这个世界。
留给贺霆兴的,只有那封藏在首饰盒夹层里的绝笔信。
以及,此后漫长余生里,那无穷无尽、噬心蚀骨的悔恨,与再也无法弥补的思念。
「贺霆兴,我爱你。
可是,对不起,我的心它好像生了很严重的病。
我……太累了。
我最割舍不下的就是昀初。
他还那么小,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别让他受半点委屈。
我走后,不要留自己一个人。
这些年我看着,你的秘书袁慧敏是个踏实的人,工作上能成为你的得力助手,生活上…也会是个温柔的伴侣。
我替你确认过了。
下辈子,如果你再看见我,能不能装作不认识我?
不要对我心动,不要来招惹我。
就让我们...擦肩而过,好吗?」
(贺霆兴 & 莫雨瑶 番外篇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