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被绵密的雨丝笼罩,一切都显得朦胧而不真实,雨水顺着窗棂蜿蜒流下,如同无声的,绵延不绝的泪。
?雨变大了。
?与那时候一般的雨,与那时候别无二致的雨……
?站在窗前的忌炎,望着那五百步外的灯火,眼神从最初的空茫,逐渐凝聚起一种决绝的温柔。
?这雨仿佛连接着数百年前,他跪在神策府阶前,决定将一切过往与未来托付给那个人的那个雨夜。
?下一刻,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推开门,冰冷的雨点瞬间扑面而来。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拿门边那把熟悉的旧伞,就这样一步踏入了滂沱大雨之中。
?青色的身影在雨幕中穿行,步伐起初有些踉跄,仿佛被沉重的思绪与即将到来的命运拉扯着。雨水迅速浸透了他的长发和衣袍,但他不管不顾,只是朝着那片温暖的光亮走去,视线在雨水和…或许是别的什么影响下,变得有些模糊。
?还未等他真正看清那扇门的轮廓,一道白色的影子便如离弦之箭般,撕裂雨幕,疾冲至他面前!
?景元甚至连外袍都未曾披好,银白的发丝瞬间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和颈侧。他一把抓住忌炎冰冷湿透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金色的眼瞳里燃烧着震惊,愤怒,以及深不见底的恐慌。
?「你在干什么!」
?他低吼着,声音因为急促和某种压抑的情绪而微微发颤,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尖锐。
?忌炎抬起头,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其他。他看着眼前这张写满了惊怒的脸,那双总是沉稳的金红色瞳孔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带着一种近乎恍惚的平静。
?「景元,雨太大了。」 他看着他,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微弱,「不带我去避一避雨吗?」
?他顿了顿,雨水沿着他的下颌滴落,声音更轻了,却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我还未向你好好道过别。」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次鼓动都会带来隐痛,于是呼吸变得艰涩,肌肉徒劳带动肋骨肺腑,却只换得满心寒凉。
景元猛地闭上了眼睛,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屏幕上的景元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整个人如同被雷霆劈中,僵立在原地。他抓着忌炎手臂的手的力道先是无意识地收紧,然后又像是怕碰碎什么般猛地松开,最终,又更紧地、带着一丝绝望意味地重新握住。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雨水淋得透彻、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消散的人,看着他眼中那平静的告别之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质问,都在这一刻被更大的悲恸与无力感碾得粉碎。
?雨,还在不停地下。
?那双金色的眼瞳中所有惊怒的火焰,都在瞬间被冰冷的雨水和更冰冷的现实浇熄,他几乎是立刻用行动打断了这令人心碎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是有些急切的力道,将眼前湿透的人往门内带。
?他深吸了一口混着雨水的冷空气,喉结艰难地滚动,才挤出短促而压抑的三个字——
?「…先进来。」
?意念的潜流汹涌,清晰地回荡在空间内,那是景元未曾宣之于口的恳求与挣扎:
?『别在雨中…别在这里…别在现在…』
?别在这冰冷的、象征分离的雨幕里,别在这象征着界限与距离的门前,别在我尚未准备好、根本无法承受的…此时此刻。
?他没有去看忌炎的表情,或者说,他不敢去看。
?他只是几乎是半扶半抱着,将那个冷得如同雨中青石的身影,带离了那片令人绝望的雨幕,带进了那扇门后尚且温暖的灯火之中。
?「砰。」
?门被合上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像是一个时代的句读,沉重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空间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丹恒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穿透屏幕而来的、几乎令他窒息的悲伤。
那是一种明知无法挽回,却仍想徒劳地抓住最后一点温暖、拖延哪怕一秒钟的绝望。他曾间接从丹枫的记忆中体验到类似的情绪,但……
真正的,「感同身受」,是第一回。
所有人都明白,那扇门隔开的不仅仅是门外的风雨,更是一个注定到来的无法抗拒的结局。
门内的时光将成为这场漫长告别中,最后,也是最温柔的余烬。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到神策府内室。
?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变得沉闷,被隔绝在外,室内灯火温暖,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景元动作有些僵硬地将干爽的毛巾和一杯滚烫的热茶塞到忌炎手中。他做得很快,几乎是机械性地完成这些动作,仿佛只要忙碌起来,就能忽略那悬在头顶的命运之刃。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吩咐仆从准备更多,或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来填补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但最终,他只是颓然地停了下来。
?……好了,这些就足够了。
?他已经不想,或者说,没有心力再去搞其他任何东西了,所有的镇定,都不过是脆弱的伪装。
?忌炎捧着那杯热茶,他低着头,看着杯中袅袅升起逐渐微弱的热气,终于鼓足勇气,想要将这数日、乃至数百年的牵挂,一一托付。
?「我……」
?他想说,下一任夜归的统领会是个很称职的孩子,燕翎,景元他也认识,那是个赤诚又努力的好苗子,定能肩负重任。
?他想说,白露那丫头虽然跳脱,但心底纯善,力量也在稳步成长,已初见龙尊之态,假以时日,定能正式接过大任,引领持明。
?他想说,丹恒在星穹列车过得很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处和同伴,若他日想通了,愿意回来看看,不要拦着。
?他想说,阿月是一只很乖巧的猫儿,之前就和咪咪玩得不错,只是若是起了什么冲突,还得帮忙多看一看……
?他想说,景元,替我好好照看照看他们……
?也想说,更要好好照看你自己……
?这些话语在他心中翻涌,沉重而恳切。这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请托。
?然而,就在他试图组织语言,将这些牵挂倾吐而出时——
?「停。」
?景元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尚未成型的话语。
?那双金色的眼瞳不再试图掩饰,里面是赤裸裸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与一种濒临极限的焦灼。他死死地盯着忌炎,仿佛要透过这副皮囊,看清那正在倒计时的生命本源。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
?「…你还有,多长时间?」
?他不要再听那些安排!不要再听那些身后事的嘱托!
?他只要一个答案,一个残酷的,却真实的答案。
?他要知道,这最后的灯火,还能燃烧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