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放映室的电影声隐隐约约,像一层遥远的背景音,衬得一楼的客厅愈发宁静。
炉火将苏亦承侧脸的线条勾勒得有些柔和,他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却似乎一时难以立刻回到之前专注的工作状态里,指尖在触摸板上无意识地滑动着。
陆文生将两人喝剩的茶杯收走,又给他换了杯热的参茶回来,见他有些出神,便温声道:“要是觉得吵,我们去书房?”
苏亦承摇摇头:“不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那些年轻人,谈论电影时的眼神。”苏亦承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思索,“很亮,很纯粹,为了几个镜头,几句台词,就能那样兴奋。”
他抬起眼,看向陆文生,“我好像……很久没有过那种感觉了。”
陆文生在他身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知道,苏亦承并非在感慨年华逝去,而是在审视自己与创作源头之间的距离。
当电影成为工作,成为需要权衡艺术与市场、需要应对各方意见的复杂事务时,最初那种最本真的、如同那些年轻影迷般的悸动与热爱,是否还在?
“拍《归途》的时候,”苏亦承忽然提起旧事,眼神有些悠远,“很多镜头,其实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应该那么拍,必须那么拍。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想让你……想让这片土地,被更多人看见,理解。”
那是夹杂着私人情感与艺术冲动的、近乎笨拙却无比赤诚的创作。
也正因如此,《归途》才拥有了那种打动人心的原始力量。
陆文生握住他微凉的手,掌心温暖干燥。
“现在也一样。”他语气笃定,“《化作相思雨》里,有你的过去,有你的现在,更有你对‘情’这个字的理解。它或许更成熟,更复杂,但内核没变。”
他的话语简单,却像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子,精准地荡开了苏亦承心头的些许迷雾。
苏亦承反手回握住他,指尖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温度。
是啊,形式会变,技巧会提升,但只要创作的初心还在,那份与观众共鸣的“纯粹”便不会消失。
“等这部电影做完,”苏亦承忽然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轻松,“下一部,我想拍点更……随心所欲的。”
“好。”陆文生毫不犹豫地应道,仿佛他无论想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
就在这时,二楼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抽泣声,似乎是电影放到了某个感人至深的段落。
两人俱是一愣,随即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又了然地笑了笑。
“看来,今天放的片段挺催泪。”陆文生低声道。
苏亦承没说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电脑屏幕,《化作相思雨》的调色样片定格在成魏与林霖在“出租屋”那个昏暗灯光下对视的镜头。
画面里情感汹涌,却又被极力克制着。
他想,能打动人的,从来不是华丽的技巧,而是注入其中的、真实的情感重量。
与此同时,远在海城的林霖,刚刚结束了一天的话剧排练,正坐在公交车上,戴着耳机,反复听着一段经典的戏剧独白录音,进行台词模仿训练。
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他并不知道空山庄园里发生的小插曲,也不知道自己参演的那部电影,其素材正被导演反复斟酌。
他只是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埋头前行。
偶尔,他会点开手机,看到成魏那个依旧沉寂的聊天框,心湖会泛起一丝微澜,但很快又被他强行按下。
他告诉自己,不要分心。
而成魏,此刻正坐在一个高级餐厅的包间里,面前是精致的菜肴和昂贵的红酒,对面坐着的是能给他新项目带来巨额投资的金主。
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谈笑风生,将商场上的规则玩弄得炉火纯青。
只是在觥筹交错的间隙,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窗外璀璨的夜景,脑海里会不受控制地闪过话剧舞台上那个眼神发亮的少年,以及更早之前,片场里那个因为一个吻戏而羞愤慌乱、却又在专业问题上执拗认真的年轻人。
那种鲜活而真实的生命力,与他眼前这一切精致却冰冷的名利场,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他端起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
他忽然觉得,这酒,似乎也没那么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