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试的日子，对玉京城的读书人来说，是场熬人的修行。
贡院的大门一关，阅卷房的灯火就变成悬在所有考生心头的一盏孤灯.
忽明忽暗，牵动着无数人的悲喜。
丁陌倒像是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偶尔被陈封拎去国公府，这回没有科考在即的借口，每每都被灌得七荤八素。
只有张锦与陈山夫妇知道，自家少爷夜里在书房枯坐的时间越来越长，对着窗外的月亮。嘴上不说，但是这几人都知道丁陌心里不踏实。
“怕个鸟！你那文章老子虽看不懂，但气势足得很！赵铁面要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他那学政的位子也算坐到头了。”
陈封把一只剥好的虾仁丢进丁陌碗里，浑不在意地说道。
丁陌苦笑，把虾仁塞进嘴里：
“老爷子，科场上的事儿，气势足可没用。那赵学政是出了名的认死理，讲究的是字字珠玑，句句考据。
我那篇策论，剑走偏锋，万一触了他的霉头……”
“行了，别自己吓自己。”
周崇勋在一旁温言劝道：
“赵公为人方正，却非不通情理。他厌恶的是浮夸无实之辈，真正有见地的文章，他比谁都爱惜。你只需静候佳音便可。”
话虽如此，丁陌心里那根弦依旧绷着。他担心的可不止是赵贞吉，还有襄国公府的盘外招。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天下午，丁陌借口温书，实则溜达到了西市场。
赵氏草微，赵祎襎正临窗而坐，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看得出神。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为夫来了都不知道。”丁陌悄无声息地凑过去，脑袋搁在她的香肩上，贪婪地吸了口她发间的清香。
赵祎襎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头也不回地嗔道：
“没个正形。再胡说，仔细我把这账本拍你脸上。”
丁陌嘿嘿一笑，自顾自地在她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葡萄，一颗一颗往嘴里丢：
“这不是心里发慌，来找我的定心丸嘛。窈棠，你说……这次我能过吗？”
赵祎襎放下账本，给他斟了杯茶，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怎么，我们的丁大才子，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了？当初写那‘六策’时的豪气干云哪儿去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丁陌叹了口气：
“那‘六策’是说给懂的人听的。这考卷，是写给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老头子看的。
万一他老人家觉得我思想不正，心术不正，把我黜落了，我这就得准备‘嫁妆’进你们赵家当赘婿了。”
“你那文章不差。”赵祎襎的语气很平静：
“你担心的，不是文章，是人吧？”
丁陌点了点头：“襄国公府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与此同时，襄国公府。
郭悠听着手下的回报，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哦？那小子又跑去西市场私会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了？”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还搞出了个什么‘玉雪糖’，被苏清砚那条老狗看上了？”
“是的，公爷。”管事躬身道：
“听说宫里已经准备下旨，将此糖定为贡品。这丁陌，怕是要一步登天了。”
“登天？”郭悠冷哼一声：
“本公就怕他登得太快，摔得太惨！赵贞吉那边不好下手，科场的事，暂且由他。
但科场之外，本公有的是办法让他身败名裂！他不是爱做生意吗？不是爱当才子吗？”
郭悠顿了顿，对管事吩咐道：
“去，找几个笔杆子硬的，再联络一些对这丁陌心怀嫉妒的学子。等到放榜那日，不管他中不中，都给本公送上一份‘大礼’！”
“公爷的意思是……”
“本公要让全玉京的人都知道，这位丁双案，到底是‘才子’，还是‘财子’！”
郭悠的嘴角勾起冷笑：
“他那篇文章，不是还没公布吗？那就由本公来帮他‘公布’……”
三月的最后一天，贡院门前那面象征着无数人命运的黄榜墙，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挂上了崭新的榜单。
“出榜了！出榜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嘈杂的声音一静，随即转为沸腾。
黄榜墙之下，瞬间涌入黑压压一片，都是翘首以盼的考生和家眷，空气中弥漫着的，不仅仅是汗水的味道，更多的是不安的气氛……
赵士弘和李唯站在人群外围，身边簇拥着几个跟班。
这两人不屑挤入人群，狼狈的拥挤让他们觉得有辱斯文，这等事自然交于下人就好。
赵士弘手持折扇，放于胸前。内心几分忐忑与激动，但脸上还得尽量保持平静。
“赵兄，依我看，这次丁陌那厮定要栽个大跟头。”一个跟班谄媚地说道：
“赵学政是何等人物？最是厌恶投机取巧、背景深厚之辈。
丁陌之前那般高调，仗着陈侯爷与庆国公的照拂，又是殴打郡公，又是去襄国公那边上门讨债。
怕是早就入了赵学政的黑名单了。”
“正是。”李唯也附和道：
“听说襄国公府已经派人去街面上放出话，宣扬丁陌此人品行不端，一心钻营，满身铜臭，实非读书人表率。
此等言论，定会传到赵学政耳中。即便他文章尚可，德行有亏这一条，也足以让他名落孙山。”
赵士弘嘴上不说，心里却颇为认同。
“快看！榜来了！”
人群一阵骚动，几名吏员抬着长长的黄榜，在差役的护卫下，艰难地挤到墙边，开始张贴。
“咚！咚！咚！”
三声锣响，宣告着放榜的正式开始。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黄榜，一时间，推搡声、惊呼声、哭泣声、狂笑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人间悲喜剧。
“中了！我中了！第九十三名！”
穿着破旧长衫的学子看到自己的名字，激动得涕泪横流，当场跪倒在地，朝着贡院方向连连叩首。
“怎么会……怎么会没有我的名字……”
另一个年轻人则失魂落魄，呆立当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王恒也在人群中，他个子不高，被挤得东倒西歪，急得满头大汗。
这看榜本不用他这个贵公子亲自前来，可是他不来亲自看看，心中总是不踏实。
踮着脚，拼命伸长脖子，王恒从一个个激动或失落的头顶缝隙中，艰难地辨认着榜上的名字。
“有了！王恒！第七十二名！”
王恒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名次不算靠前，但终究是过了。他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激动得差点喊出声来。
随即又稳了稳心神，立刻开始寻找丁陌的名字。从后往前，一个一个地找，直到前十名，依然不见“丁陌”二字。
王恒的心猛地一沉。难道……小叔叔真的落榜了？
赵士弘那边也得到了消息，他派去查看的下人回报，榜单从末尾到前十，都没有丁陌的名字。
“哈哈哈！”赵士弘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什么丁双案，什么诗才无双……在赵铁面这里，还不是被打回原形！”
李唯等人也是幸灾乐祸。
丁陌的落榜，对他们而言要比自己高中还要开心得多。
正当这几人得意忘形之时，人群中一阵哗然，嘈杂的声音陡然大了几分。
“快看榜首！”
“又是丁陌？”
“县试、府试、院试，三试第一！这……这是小三元啊，咱们京畿道多少年都没出过小三元了……”
“丁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