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声，是这片地下王国里唯一能用来算时间的东西。
叶晚靠着湿滑冰冷的管道壁，左肩的伤口跟着每一次呼吸抽痛，疼的钻心。但这点疼算不上什么，心里的寒意才真的要人命。
她看着不远处躺地上的陆寻，手电光柱映出他惨白的侧脸。
那场在他梦里头的神仙打架，两个声音的死斗，还清晰的在她耳朵边响着。
一个是她熟的，那个在绝望里挣扎的陆寻。
另一个是冰冷的非人的，自称“基石”的怪物。
他说要清除错误模块。
什么是错误模块？陆寻的情感，他的记忆，还是他这个人？
叶晚不敢往下想。
高烧不退，环境又烂，他们在这多待一分钟，陆寻就离死更近一步。她需要信息，需要跟外面联系的办法，需要一个能让他们跑出去的机会。
她的视线落到陆寻身上那套破烂的战术装备上。
在实验室那片混乱里，他拼死抢出来的，除了一条命，还有什么？
叶晚挪过去，动作放的很轻，尽量不去碰他背后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她的手指在他腰间的战术包里翻找，摸到了一个冰冷又坚硬的玩意儿。
一个加密存储器。军用规格，结实的能拿来拍砖。
就是这个。
叶晚拿出自己的便携个人终端，接上存储器。屏幕上马上跳出来一个密码输入框，光标固执的闪着。
密码……
叶晚脑子里闪过一个很早以前的画面。
那是在一次任务结束后的安全屋里，俩人窝在沙发上，分着吃最后一罐过期的合成肉罐头。
“我说，叶晚，”陆寻当时嘴里塞的满满的，说话含糊不清，“万一哪天我挂了，你记得帮我把个人终端里的‘学习资料’全格式化了，别留给敌人，影响我光辉的烈士形象。”
“德性。”叶晚白了他一眼。
“我是认真的，”他咽下嘴里的东西，难得正经起来，“我所有的加密设备，备用密码都一个样。你记一下，叫‘苏婉阿姨做的红烧肉天下第一’，全拼音，首字母大写。”
叶晚当时愣了，看着他嬉皮笑脸底下的认真，心里软了一下。
“……你个大傻子。”她骂了一句，却把那串长得离谱的密码记了下来。
现在，当时的温情跟调侃，在这阴冷发臭的地下管道里，讽刺的不行。
叶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的肺疼。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敲下那串密码。
SwAyzdhsrtxdy.
“嘀”的一声轻响，密码对了。
存储器解锁。
屏幕上跳出几个文件夹，大多是标准的军用代号，比如“伊甸园阿尔法阶段”还有“基石理论构想”跟“实验体观察报告”。
这些就是他们拼了命才抢出来的东西。
叶晚的心跳没加快，她这会儿只想找到任何能解释陆寻身上变化的线索。
她的目光扫过，然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
一个隐藏文件夹。
文件名很普通，叫“sys.log”，装成一个系统日志文件。但它的大小，比一个正常日志文件该有的大小要大太多了。
叶晚点了开来。
没有二次加密。
文件夹里只有一个文件，一份私人日志。
她点开。
第一篇的日期，在几个礼拜前。
【闪回越来越频繁了。不是单纯的画面，还有情绪，一种不属于我的冰冷跟暴虐。昨晚梦见自己杀了人，没有恐惧，只有任务完成后的……满足感。这他妈不是ptSd，我感觉身体里住了个鬼。】
叶晚的呼吸停了半拍。
她接着往下看。
【又听到了那个词，“基石”。不是在梦里，是醒着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弹出来的系统提示音。那感觉很怪，不像外面植入的，倒像……是我的出厂设置。我开始怀疑，“陆寻”这个人格，是不是只是一个盖在系统上的皮肤？】
叶晚握着终端的手，止不住的抖。
【我查了“伊甸园计划”的零碎信息，和我的记忆碎片对上了。他们要造的根本不是什么意识上传的乐园，他们需要一个绝对稳定的“锚”来防止系统在海量数据里崩溃。一个剥离了情感，只负责判断跟纠错的底层逻辑。一个“基石”。
一个……没做完的容器。
我不敢告诉叶晚。
我该怎么说？嘿，你爱的那个男人，可能只是个半成品杀人机器，系统还不稳定，随时可能蓝屏？
她看我的眼神，会变成看怪物。
我不能让她知道，至少现在不能。我必须自己查清楚。
废弃实验室，是唯一的线索。我必须去。
哪怕是陷阱，我也要闯。我得向她证明，也向我自己证明，我还是陆寻。】
日志的最后一篇，停在他们去实验室的前一天。
叶晚呆呆看着屏幕上的那些字。
原来是这样。
他那些反常跟固执，还有那些冒险，都不是因为鲁莽冲动。
而是一个被逼到悬崖边上的人，在用尽全力，搞一场没人知道的自救。
他一个人背着这足以压垮任何人的恐惧，一个人对着身体里那个正在醒过来的怪物，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她面前插科打诨。
他不是不信她。
他是太怕失去她了。
巨大的酸楚跟心疼冲上喉咙，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终端屏幕上，跟那些冰冷的字混成一团。
叶晚抬起头，手电光又照向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的眉头死死的拧着，就算没了意识，也像在打一场痛苦的仗。
他用后背给她挡住了爆炸，却把最要命的战场，留在了自己脑子里。
叶晚爬过去，伸出手，擦去他额头上的冷汗。
这一次，她没有再拉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