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绍烱带着皇帝的勉励和研究院的工艺纪要,几乎是飘着走出紫禁城的。
他心中的激动与振奋难以言表,原本的忐忑不安已被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狂喜和沉甸甸的责任感所取代。
他迫不及待地要返回工坊,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那些与他一同奋斗的匠人们,更要立刻着手研究那份珍贵的工艺纪要。
而在乾清宫东暖阁,朱由检短暂地休息了片刻,品了口茶,脑海中回顾着方才与朱绍烱的对答。
【帝权图谱】反馈的忠诚度提升是直观的,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将旧有寄生阶层改造为生产建设力量的可行性。
朱绍烱的例子证明,只要引导得当,给予足够的利益和尊重,这些宗室勋贵中,不乏能够焕发新生之人。
“下一个,传庆成郡王朱求桂。”朱由检放下茶盏,吩咐道。
庆成郡王朱求桂,在宗室中是个异类。
他不喜弓马,不爱交际,唯独痴迷于藏书、刻书与杂学,其王府书房“求古斋”内,收藏了无数孤本、奇器。
过去,这被视作“玩物丧志”,没少被御史言官弹劾。
朝廷断供后,别的宗室惶惶不可终日,朱求桂却从中看到了机会。
他利用自己的藏书和多年钻研印刷技术的积累,联合几位志同道合、同样精通校勘的寒门文人,在京师繁华处开办了“文华书局”。
与朱绍烱的忐忑不同,朱求桂接到召见时,心中更多是好奇与一丝隐约的期待。
他自问书局开业以来,谨守本分,所印书籍皆内容端正,甚至还有不少是宣扬新政、介绍新学的,应当无过。
难道……是皇帝注意到了他的书局?
进入暖阁,行礼如仪。朱由检目光扫过,【帝权图谱】信息浮现:
【姓名:朱求桂】
【身份:庆成郡王,文华书局主人】
【忠诚度:68(浅绿)】
【特质:【格物兴趣】【博览群书】【宣传能手】(新触发)】
“平身,看座。”
朱由检语气温和,“朱求桂,朕听闻你的文华书局,近来很是印了些新鲜书籍?”
朱求桂心中一喜,连忙回道:“回陛下,臣蒙陛下新政启迪,深感开启民智、传播实学乃强国之本。
故臣之书局,除翻印经典子集外,主要着力于刊印两类书籍。”
“哦?细细说来。”朱由检表现出兴趣。
“其一,乃格物致知之书。”
朱求桂谈起本行,眼睛发亮,拘谨也少了几分,“臣借助往年搜集的宋元笔记、民间巧技,又厚颜向皇家技术研究院求教,刊印了《新编天工开物图说》,其中不仅复原前人智慧,更增添了研究院公布的‘纱龙纺机’图解、改良农具用法等。
此外,臣还组织人手,将徐光启大人的《农政全书》择其精要,编成《新农桑辑要》,
将宋应星大人《论气》、《谈天》中的浅显道理,写成《格物蒙引》,旨在让寻常读书人乃至略识字的百姓,也能知晓万物之理,工巧之妙。”
朱由检微微颔首。这朱求桂果然是个有心人,懂得将高深知识进行普及化改编,这正是新政教化所需要的。
“其二,”朱求桂继续道,语气更加郑重,“臣以为,欲正人心,明是非,亦需广博见识。
故书局还刊印诸子百家着作,非独尊儒术。
如《墨子》之兼爱、非攻、重视守城工械;《管子》之富国强兵、盐铁论政;《韩非子》之法治精神;
乃至《孙子兵法》、《鬼谷子》之谋略,皆在刊印之列。
臣以为,百家争鸣,方能开阔眼界,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一点,深合朱由检之心。
打破理学一统天下的思想禁锢,正是他推行新政、培养实用人才的重要一环。
“很好!”朱由检赞许道,“汝之所为,看似雕虫小技,实于教化民心、开启民智有大功!比那些只会空谈道德、尸位素餐之辈,强过百倍!”
得到皇帝如此肯定的评价,朱求桂激动得脸色泛红,连忙离座躬身:“陛下谬赞,臣……臣只是尽己所能,不敢当此盛誉。”
“当得起。”朱由检肯定道,“朕正欲推行教育改革,州县官学乃至新式学堂,除四书五经外,需增设算学、格物、律法、地理等实学课程。
之前已经由皇家商行印刷了几批,但一家之言,眼界终究有限,你的书局,可有能力承印此类教材?”
朱求桂心脏怦怦直跳,这是天大的机遇!“能!陛下,一定能!”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臣可延请通晓算学、格物之士,甚至请教研究院的先生,严格编撰校对!保证内容精准,印刷精良!”
“好!”朱由检抚掌,“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先行编撰蒙学、县学两级用的《新编算学基础》、《格物常识》、《大明律例浅释》等教材样本,呈送礼部与研究院审核。
一旦通过,可由礼部下文,推荐各地官学采购,与皇家商行竞争。
此外,《大明新政公报》各地增刊、朝廷法令汇编,也可考虑交由你的书局承印部分。”
这几乎是将文华书局拔高到了“半官方”教材出版机构的地位!
朱求桂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文教巨擘”的康庄大道,这远比过去做一个闲散郡王要有意义得多!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陛下信重,臣……臣万死难报!定当竭尽心力,为陛下,为大明,印好每一本书!”
“用心去做。文化教化,亦是千秋功业。”
朱由检勉励道,“将来做得好,朕在礼部或新设的文教司,给你留个位置也未可知。”
朱求桂再次叩首,心中充满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慨然。
他退出时,步伐沉稳而有力,脑海中已开始飞速盘算如何组建编撰团队,联系哪些学者了。
紧接着,朱由检又陆续接见了其他几位宗室勋贵。
一位是利用家族在山东的果园,专为皇家商行肥皂厂提供油脂原料的辅国将军。
他向皇帝汇报了如何组织庄户改进榨油技术,提高了出油率,并计划引进江南的柑橘品种进行嫁接,尝试生产更高价值的香料油。
朱由检鼓励他扩大种植,并允诺皇家商行可签订长期采购契约,让他安心生产。
另一位则是在李邦华麾下,于东南某市舶司担任“协理海关”的镇国中尉。
他详细汇报了如何运用宗室身份,协调地方豪商与新海关的关系,打击了几起走私案件,并促进了合法海贸的税收增长。
虽然品级不高,但他谈起海关事务、关税细则来头头是道,显然已深入其中。
朱由检肯定了他的成绩,并表示在海事部门扩编时,会优先考虑他们这些有经验的宗室成员。
还有一位更是特立独行,他并未经营工坊,也未担任官职,
而是组织了一支颇有规模的驮马队,专门往来于漠南新开辟的堡垒线与宣府、大同之间。
为孙传庭的边军和移民点运输物资,同时也将草原的皮毛、牲畜运回关内贩卖。
他向皇帝描述了边贸的繁荣景象和运输途中的见闻,虽然辛苦且风险不小,但利润丰厚,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正在参与一件“开疆拓土”的伟大事业。
朱由检对他的冒险精神表示赞赏,并指示兵部和孙传庭,对这类保障边疆物资流通的民间商队要给予必要的保护和便利。
这些宗室勋贵,身份不同,行业各异,但都在新政的浪潮中,找到了自己的新位置。
他们有的成为了实业家,有的成为了文化商人,有的成为了技术官僚,有的则成为了开拓贸易的先锋。
觐见皇帝,得到首肯和鼓励后,他们无不焕发出崭新的精神面貌。
过去那种暮气沉沉、坐等供养的颓废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希望和干劲的活力。
当最后一位觐见者满意离去,暖阁内重归宁静。
朱由检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和染上秋色的宫墙。
王承恩悄步上前,为他披上一件外袍。“皇爷,今日见了这许多宗亲,可要歇息片刻?”
朱由检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大伴,你看今日这些人,与数月前相比,如何?”
王承恩想了想,恭敬答道:“回皇爷,老奴瞧着,精气神都大不一样了。
过去是死水一潭,如今……倒像是活水涌流,各有各的奔头了。”
“是啊,”朱由检感叹道,“堵不如疏。断了他们的供养,是逼他们不得不动;
给他们指出明路,给予利益和前程,则是引他们向朕希望的方向动。
今日之甜枣,看似让他们得了实惠,实则将他们绑上了新政的战车。
他们的工坊、书局、商队,他们的官职前程,如今都与朕的新政休戚相关。
日后,若再有顽固宗室或士绅反对新政,无需朕动手,这些既得利益者,便会第一个跳出来维护现状。”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通过利益再分配,打造一个新的、依附于皇权和新政的既得利益集团。
这个集团的力量越强,旧势力的反抗空间就越小。
“皇爷圣明!”王承恩由衷赞道,“如此一来,宗室之忧,可解大半。”
“还远远不够。”
朱由检转过身,目光锐利,“今日所见,不过是少数开明或迫于无奈者。
更多的,还在观望,甚至暗中抵制。尤其是那些藩王……福王、桂王、瑞王他们,家业庞大,岂会甘心?”
“那……”
“《大明新政公报》,要将今日觐见之盛况,以及这些宗亲如何因顺应新政而获利、得誉之事,大书特书!
要让天下所有的宗室勋贵都看到,顺从者,前路光明;逆势者,唯有坐困愁城,最终被时代抛弃!”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朱由检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夕阳的余晖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一片金红,壮丽而肃穆。
对内,他正用“大棒加甜枣”的策略,一步步分化、瓦解、改造旧势力;
对外,军事扩张与边防巩固也在同步推进。
帝国的机器,正在他的意志下,艰难却坚定地向着新的轨道转向。
他知道,西南土司的隐患、东南海商的残余势力、以及关外皇太极的威胁,都依然存在,未来的挑战绝不会少。
但今日这东暖阁内的一幕,让他更加确信,只要牢牢掌握方向,不断培植新生力量,大明这艘巨轮,必能冲破一切阻碍,驶向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