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上前一步,手臂抬起,指向满地狼藉的粉笔碎屑,指向墙壁上那个被搪瓷缸砸出的刺眼白印,语气铿锵,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实处:
“第一,你身为教师,未经任何深入调查,便偏听偏信陈军、刘文斌的一面之词,主观臆断,张口闭口‘乡下孩子没教养’、‘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不仅是职业操守的严重缺失,更是你个人人格上的狭隘与偏见!教育的本质是‘有教无类’,是‘普惠’,是点燃希望,不是嫌贫爱富,不是把学生按照家庭出身分成三六九等!
第二,你情绪失控,动手推搡、意图殴打学生,进行体罚和人格辱骂,这已经严重违背了作为一名教师最基本的师德底线!你的行为,配不上‘老师’这两个神圣的字眼!
第三,你直言不讳地偏袒干部家庭出身的学生,甚至以此作为威胁其他学生的资本,这不仅是在败坏学校的淳正风气,更是在公然践踏教育最基本的公平原则!”
李老师的脸如同调色盘,由最初激动的红晕转为煞白,再由煞白变为铁青,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句。
“你骨子里总觉得,从乡下来的孩子就低人一等,觉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的孩子就注定没见识、没教养,上不得台面。”周校长的声音放缓了些许,但那份沉重感却愈发压得人喘不过气,
“但你恐怕忘了,脚下这所学校的每一寸地基,是无数工人、农民,这些普通的劳动者,用汗水和双手一砖一瓦砌起来的!你每个月按时领到手里的工资,是千千万万纳税人的血汗钱,这里面,就有你瞧不起的、那千千万万农民的贡献!
一个教育工作者,最应该具备、也最不能丢弃的,就是‘众生平等’的初心。你连这最根本的一点都做不到,迷失在了权力的幻觉和出身的优越感里,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三尺讲台之上,去面对那些求知若渴的眼睛?”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探照灯,再次缓缓扫过神情动容的成才、伍六一、苏石和许三多,最后又落回面如死灰的李老师身上,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所以,基于以上严重违反师德和行为规范的事实,我正式宣布:从今天起,你,李建国老师,不再担任本校任何教学工作,即刻前往人事部门办理离职手续。
至于陈军和刘文斌,他们公然辱骂同学、挑衅滋事、歪曲事实,影响恶劣,经校委会审议后,给予记大过一次处分,全校通报批评。
并且,他们必须在各自班级内,公开向成才、伍六一、苏石、许三多四位同学诚恳道歉。若拒绝道歉,或后续再有类似行为,按校规从严处理,直至劝退。”
这番话,掷地有声,如同最终落下的法槌,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成才四人脸上一直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伍六一悄悄松开了不知何时再次攥紧的拳头,掌心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苏石眼里闪动着毫不掩饰的痛快与敬佩;连一直低着头的许三多,也慢慢抬起了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浅浅的笑容。
李老师像是被抽走了全身骨头,颓然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不……不能……我不能离职……这工作……”
周校长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里没有半分同情,反而掠过一丝深深的怅然与失望。他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李老师,不好意思啊。”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补充道,“忘了告诉你,我,周志刚,也是从大山沟里,一步一步,靠着读书考出来的孩子。”
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重锤,蕴含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李老师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周校长——眼前这位气度沉稳、执掌这所全市闻名重点高中的校长,这位言谈举止间透着文化与威仪的领导者,竟然……竟然也出身于他所鄙夷的“穷山恶水”?
周校长没有再看他一眼,仿佛那句自白只是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他转过身,完全面向成才四人,脸上的冷峻和严肃如同冰雪消融般缓和下来,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孩子们,今天,你们受委屈了。学校,尤其是作为校长的我,没能及时洞察并保护好你们,这是我们的失职,我向你们道歉。”
他微微停顿,目光逐一掠过四张年轻的面庞,“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我还是这所学校的校长,这所学校,就永远为每一个凭真本事、靠努力学习考进来的孩子敞开大门!
无论你们来自繁华的城市还是偏远的乡村,无论你们的父母是工人、农民、干部还是知识分子,在这里,你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学生!是平等的、拥有同样追求知识权利的学生!”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为首的成才脸上:“成才同学,你刚才提到的另一所重点高中,我相信,以你们四人的成绩和潜力,完全有能力考进去。
但是,我更希望你们能留下来。给学校一个弥补过错、改正错误的机会,也给你们自己一个机会,留在这里,用你们的努力、你们的成绩,向所有人证明,山里面走出来的孩子,骨子里流淌着不屈的血液,胸膛里跳动着自强的心,到底能有多优秀!”
成才迎着周校长那双真诚、锐利而又充满期待的眼睛,胸口起伏着,他侧过头,看了看身旁眼神坚定的伍六一,看了看一脸振奋的苏石,又看了看虽然怯怯却努力挺直腰板的许三多。
他嘴角的肌肉牵动了一下,最终勾起一抹释然而又带着决心的笑容。他挺直了那副略显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腰板,语气恭敬,却无比坚定地回答:“周校长,我们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