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校长点了点头,脸上那丝一直紧绷的线条终于柔和下来,露出了一丝真正欣慰的、浅浅的笑容:“好!很好!我会亲自为你们班级安排新的、负责任班主任和语文老师。
以后在这个校园里,再遇到任何不公平的待遇,或者有什么困难,不用害怕,不用犹豫,直接来校长室找我。”
此时,偏西的阳光恰好挣脱了云层的束缚,透过办公室那扇洁净的玻璃窗,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明晃晃地洒在四个并肩而立的少年身上,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彻底驱散了之前弥漫在他们周身的阴霾与压抑。
办公室的风波过去半月,暑气并未如期盼中那般消退,反而变本加厉地演变成“秋老虎”,在校园里肆意横行。
阳光毒辣,炙烤着教学楼红色的砖墙,走廊里投下的树影被晒得蔫头耷脑,了无生气。
然而,比这物理高温更难熬的,是空气中无声蔓延的、冰冷的暗流。窃窃私语如同潮湿角落里的霉菌,在每一个课间、每一次擦肩而过时悄然滋生。
新来的班主任林老师,是个刚从师范毕业的年轻姑娘,戴着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厚重黑框眼镜,说话总是细声细气,带着初入职场的拘谨。
或许是被之前的事件吓到,或许是无意识地受到了某种氛围的影响,她对待成才五人的态度,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刻意的距离感。
她的目光在扫视全班时,一旦触及他们那片区域,总会像触碰到无形壁垒般飞快地滑开。
课堂提问,她的名单仿佛自动屏蔽了这五个名字;作业本上,其他同学的评语细致到修辞手法和解题思路,而到了成才、伍六一他们这里,往往只有孤零零、冷冰冰的“已阅”或“正确”二字,那红色墨水的批注,似乎都带着比别处更低的温度。
语文老师换成了一位临近退休的老先生,头发花白,脊背微驼,眼神总是带着点阅尽千帆后的淡漠。
在他的课堂上,成才五人仿佛成了透明的存在。苏石曾鼓足勇气,在一次下课后追上讲台,指着文言文中一个虚词谦卑地求教其多种用法。
老先生扶了扶老花镜,瞥了他一眼,只含糊地丢下一句“这个嘛……自己多看看参考书,都有”,便立刻转身,和颜悦色地解答起旁边一个城里学生关于课文背景的、颇为简单的问题。
班级里的同学间,那道无形的界限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冰冷。
课间时分,只要成才五人一起身离开座位,原本喧闹沸腾的教室就像被按下了静音键,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待他们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消失,那压抑的窃窃私语便如同解封的潮水,重新弥漫开来,带着各种揣测和并不友善的标签:
“就是他们……上次闹得那么大,把李老师都逼走了。”
“听说背景硬得很,连周校长都特意护着……”
“乡下仔就是横,不懂规矩,以后还是离远点好,免得惹麻烦。”
这些话语,不像直接的辱骂那般尖锐,却像无数细密冰冷的牛毛细针,悄无声息地扎进伍六一、苏石和孙玉的心里,不流血,却持续地散发着寒意。
伍六一的暴脾气在这些日子里被反复煎熬。每次听到那些若有若无的议论,他额角的青筋就会突突直跳,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血管虬结,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
但每次,都被身旁的成才用眼神或微不可查的手势死死按住。
他的数学卷子上,近来的红叉明显多了起来,往日解题时那种大刀阔斧、一气呵成的利落劲儿消失了,草稿纸上布满了烦躁而杂乱的线条和毫无意义的涂鸦,显然,他的心思早已被怒火和憋屈占据,无法沉入数字与图形的世界。
苏石则变得日益沉默。课间时分,他常常一个人趴在桌子上,课本虽然摊开着,眼神却空洞地投向窗外,焦距不知落在何处。
他那股钻研问题的劲头似乎熄灭了,连最擅长的作文也变得滞涩,辞藻不再飞扬,思路时常断断续续,英语听写更是连续几次不该错的地方出了纰漏。
变化最明显的是孙玉。原本活泼爱笑的她,如今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了大半。遇到同学投来的异样目光,
她会像受惊的兔子般立刻低下头,恨不得把整个人缩起来,连走路都下意识地贴着墙根,仿佛那样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她的成绩下滑得最厉害,自信心似乎也随之崩塌,上次数学测验,卷面上醒目的“85分”像一记重锤,砸得她眼圈红了好几天。
反观成才和许三多,倒像是处在风暴边缘的两个异类。
成才依旧严格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雷打不动地天不亮就起床跑步、背单词,晚自习时心无旁骛地刷题,各科成绩依然稳稳占据班级前列。
只是,他脸上那种属于少年的、偶尔会流露的轻松笑容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眼底深处仿佛凝结了一层薄冰,冷静地观察、衡量着一切。
许三多则更显“简单”,他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过滤膜,将外界的纷扰自动屏蔽。他一门心思扑在书本上,上课时眼神专注地跟着老师转,认真记下每一句他认为重要的话,下课了就抱着习题本,指着不懂的地方问成才:“成才哥,这个,为啥要这么解?”
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窃窃私语、老师有意无意的冷淡,他似乎完全接收不到信号,偶尔被问起是否感到不自在,还会一脸茫然地反问:“啊?有吗?我觉得……老师讲课声儿挺大的,听得清。”
这天放学后,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热度稍减。成才把四人叫到操场角落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
槐树的叶子在秋风中沙沙作响,几片早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躺在他们的球鞋边。夕阳把五个少年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