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后院的偶遇，最终在萧衍那句听不出情绪的“尚可”和苏女士的到来中匆匆结束。
我像个受惊的兔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女士身后，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彻底消失在萧衍的视线里。那股无形的压力，直到我们准备登上回府的马车时才稍稍缓解。
然而，我显然低估了萧衍的效率。
就在我扶着丫鬟的手，一只脚刚踏上马车蹬子时，萧十三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车旁，对着萧衍低语了几句。
萧衍的目光淡淡扫过我，对苏女士道：“母亲，儿子有些俗务需即刻处理，请母亲与妹妹先行回府。”
苏女士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我心里却猛地一沉。俗务？什么俗务需要刚出寺庙就立刻处理？该不会是……听夏竹的“现场汇报”吧？
我下意识地看向夏竹，她却已经恢复了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标准暗卫姿态，仿佛刚才在树下精准复述我“茶言茶语”的人不是她。
回府的马车上，我心乱如麻。苏女士还在感慨佛法精深，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萧衍听到汇报后会是什么反应。
慈安寺，某间僻静的禅房内。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冷凝的气息。
萧衍负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夏竹垂首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声音平稳清晰，将方才后院发生的一切，包括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神态，都巨细靡遗地复述了一遍。
当她模仿着我那带着哽咽的腔调说出“求姐姐们给我留条活路”时，萧衍搭在窗棂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林婉儿等人离开时，神色不豫。明月郡主全程旁观，未发一言。”夏竹的汇报戛然而止，禅房内只剩下悠远的钟声。
萧衍没有回头，声音透过淡淡的檀香传来，听不出喜怒：“她吓哭了？”
夏竹眼观鼻，鼻观心，回答得一丝不苟：“属下离得近，未见泪水。但声音哽咽，肩膀抖动幅度逼真，效果显着。”
一阵沉默。
萧衍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夏竹毫无波澜的脸上。
“效果显着……”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造成的错觉，“看来，我这个妹妹，自学得不错。”
他踱步到案前，指尖划过光洁的桌面。
“赵王府的那位，也在。”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她有什么反应？”
“明月郡主多次观察小姐，眼神中带有审视与好奇，离去前，曾对林婉儿低语‘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萧衍点了点头，不再询问。他挥了挥手：“下去吧。回府后，依旧看着她。”
“是。”夏竹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禅房。
禅房内，萧衍独自立于佛前，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他捻动着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片刻的触感——她冰凉的手指，和微微颤抖的腕骨。
“效果显着……”他又低声念了一遍，这次，那抹极淡的笑意终于抵达了眼底，却又在瞬间被更深的思虑覆盖。
佛门清净地，也并非全然清净。
他这个看似柔弱的“妹妹”，倒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恐怕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远。
侯府马车内。
我心神不宁地回到听雨苑，刚灌下去一杯凉茶压惊，夏竹就跟了进来。
“汇报完了？”我几乎是扑过去问的。
“嗯。”她依旧是那个字。
“在……在哪里汇报的？哥哥说什么了？”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夏竹看着我，沉默了两秒，就在我以为她又要用沉默应对时，她开了口，语气平板无波，内容却让我头皮发麻：
“寺中禅房。侯爷问，‘她吓哭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声音发虚：“你……你怎么说的？”
夏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瞬，然后平静地移开，走向她常待的角落，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属下说，效果显着。”
我：“！！！”
我僵在原地，看着夏竹如同无事发生般抱剑靠墙。
效果显着……
这四个字，在佛门禅房里，经由夏竹那毫无感情的音色说出来，简直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萧衍他……到底是怎么理解这四个字的？！
夏竹！你这汇报做得也太“现场”、太“详细”了！我们“饭搭子”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