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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大宋茶事案 > 第56章 夜返荒湾施药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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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海风裹挟着刺骨的咸腥气息,掠过荒芜寂寥的海岸。

枯草在风中伏地呜咽,嶙峋礁石在黯淡星光下投出魑魅般的怪影。

赵令渊与兰澈借着礁石与灌木丛的浓重阴影,如同两道紧贴地面的青烟,悄无声息地穿梭于蜿蜒起伏的崎岖小径。

腹内那枚“冰焰朱果”的余效力道绵长醇厚,如同在他干涸龟裂的经脉中点燃了一簇不灭的微火。虽远未恢复到往日“春风啜茗”的灵动境界,却已驱散了大部分的虚弱与刺痛,步履间明显轻快了许多。五感亦清明了不少,甚至能隐约感知到远处海潮涌动时带来的微弱水灵之气——这正是《茶经》心法即将重新凝聚灵蕴的微弱征兆,如同初春茶树上萌动的第一点芽苞,虽渺小却蕴藏生机。

兰澈依旧沉默如影,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双在暗夜中锐利如星、寒芒隐现的眼眸,如同巡弋的猎鹰,不断扫视着四周任何不寻常的动静,警惕着任何可能存在的窥探与危险。

“停!”兰澈倏然低喝,身形如狸猫般伏低。前方乱石堆后传来窸窣异响。

赵令渊心头一紧,立刻屏息凝神,指间悄然扣住一枚淬了麻药的茶针——此乃宋代点茶道中用以击拂茶汤的银器缩小改制,锋锐不亚于飞镖。

两道黑影自石后猛然扑出,手中短刃带起寒光直取兰澈!

兰澈不退反进,足尖在湿滑的苔石上一点,身影如鬼魅般旋开,手中短剑在暗夜中划出一道极细的冷电。“叮!叮!”两声脆响几乎同时响起,火花微溅。她手腕翻飞,剑走偏锋,用的竟是宋时军中“钩镶短兵”的搏杀术,以寸劲破长力。

剑尖精准点中一人手腕“神门穴”,那人闷哼一声,短刃脱手。

另一人见状大骇,扭身欲退,却被兰澈欺身而进,肘击肋下,软软瘫倒。

整个交手不过兔起鹘落数息,干净利落,只余海风呜咽。

“探路的野狗,”兰澈收剑入鞘,声音冷冽如冰,“看来此地也不甚太平。”她俯身迅速搜索,从两人腰间摸出刻有奇异雾纹的铜牌,眸色更寒,“雾隐岛的耳目,果然无孔不入。”

两人更加警惕,每一步都落地无声,踏着海潮退去后露出的湿冷沙滩,如同行走在刀锋边缘。

莳莳花叟的警告言犹在耳,秘阁与那神秘莫测的雾隐岛皆非易与之辈,手段狠辣诡谲如汴梁潘楼下的“套子局”,谁也无法保证他们的行踪未曾暴露,或许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如滚水浇入建盏,漩涡暗生。

终于,那处熟悉的、如同怪兽利齿般伸入海中的岬角轮廓在黑暗中显现。

兰澈猛地打了个手势,示意暂停。她如同灵巧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了一段距离,伏在一块巨大的、布满牡蛎壳的礁石后,屏息凝神,仔细聆听了足足半炷香的时间,又借着微弱星光仔细观察了沙滩上的痕迹。

沙上唯有潮汐往复的波纹、海鸟三趾的爪痕以及小型野兽如獾子留下的梅花状足迹,并无任何新鲜的人类靴印或船桨拖拽的迹象。

她这才返身向赵令渊点了点头,示意暂时安全。

两人迅速进入湾内,绕过几块嶙峋狰狞的怪石,来到了那个被枯枝海草巧妙遮掩的狭窄洞穴口。

几乎是同时,澜澈警惕而压抑的低喝声立刻从洞内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谁?报上暗号!” 声音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是我们,海东青。”赵令渊立刻压低声音,报出离去前约定的暗号。这暗号取意辽国进贡的海东青,迅疾勇猛,亦暗合他们此刻如困鸟待飞的处境。

遮挡的枯枝与海草被从内部迅速移开,澜澈略显苍白而焦急的面容露了出来。

他眼中布满血丝,如同熬干了油的灯盏,见到二人安然返回,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解,明显松了一口气,急声道:“你们可算回来了!再晚些,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林姑娘她……半个时辰前忽然毫无征兆地发起高热,浑身滚烫,颤抖不止,呓语连连,那镣铐上的光也亮得骇人,邪门得很!我试过用凉水浸过的布巾擦拭,也试过掐‘人中’,皆不见效!”

赵令渊心中一惊,不及多问,快步抢入洞中。

洞内光线愈发昏暗,只有一小堆几近熄灭、几乎无烟的炭火散发着微弱的光和微不足道的热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炭味和潮湿的咸腥。

角落里,几个孩子挤在干草堆里,似乎因极度疲惫而沉睡着,但小脸上仍带着惊惧不安的泪痕。而林素问则躺在一旁的简陋铺垫上,情况堪忧,令人心悸。

只见她双颊泛着不正常的骇人潮红,如同涂了过量的胭脂,额发尽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身体无意识地剧烈颤抖着,牙关紧咬,发出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痛苦呓语,依稀能辨出“碎片……通道……不要过来……”等令人心沉的零星字眼,仿佛陷在无法挣脱的梦魇之中。而她腕间与踝间那副诡异的“缚龙锁”,此刻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令人不安的幽暗光芒!那些原本只是微光流转的纹路此刻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凸起,仿佛无数细小的毒蛇在噬咬,锁身变得微微烫手,散发着不祥的热度!光芒明灭不定,每一次亮起,都伴随着林素问更剧烈的抽搐和一声压抑的痛哼。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赵令渊蹲下身,手指小心搭上林素问纤细的腕脉。指尖传来的触感令他心头猛沉——脉搏跳动飞快而紊乱无力,如同暴风雨中即将倾覆的小舟,气血亏虚至极!那丝源自血脉的特殊力量,正如决堤之水般被那副鬼镣铐强行霸道地疯狂抽取,几近枯竭!

再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慢慢磨灭锁力,她自身便要油尽灯枯,香消玉殒了!

这情景,酷似点茶时注水过猛过快,击拂失控,茶沫瞬间消散无痕,精华尽失。

“你们走后约莫两个时辰便开始了,起初只是低热,后来越来越严重。”澜澈语气沉重,带着深深的无力和焦虑,他搓着双手,仿佛想驱散洞内的寒意,“我实在无法,试着渡了些微薄真元给她,想护住心脉,却如泥牛入海,反而引得那鬼镣铐光芒更盛,吸得更狠了!简直像个无底洞!比汴梁樊楼的‘酒海’还能装!”

“是锁链的反噬!”赵令渊想起莳莳花叟的告诫,心中顿时明了。这“缚龙锁”果然歹毒,竟能感知到宿主虚弱,本能地加速了掠夺,以求维系自身禁锢之力!如同饿极的鹰犬,愈发凶残。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用药!

他立刻掏出怀中那只冰凉温润的小玉瓶,如同捧着救命稻草:“幸不辱命,寻到了莳莳花叟,这是他给的药物,名唤‘蚀灵散’,或可缓解侵蚀此锁之力。但花叟言明,过程会极为痛苦,非同一般,如刮骨疗毒。澜澈,速取些干净清水来。兰姑娘,劳烦你戒备四周,此法需极度专注,心神如煎茶之候汤,‘三沸’之机稍纵即逝,不能受丝毫干扰!”

两人立刻依言行事。

澜澈迅速取来仅剩的半囊清水,水囊是用硝制过的羊胃缝制,带着淡淡的膻味。

兰澈则无声地隐没在洞口阴影处,那柄宋代军中制式的精钢手剑悄然出鞘半寸,剑身映着微弱的炭火,寒光一闪即逝。她周身气息瞬间收敛,如同墨汁溶于砚池,与周遭黑暗彻底融为一体,感官提升至极致,警惕着洞外的一切风吹草动。

赵令渊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焦灼与不安,定了定神。他小心翼翼地拔开玉瓶塞子,一股奇异的气息瞬间逸出——似海腥,又似千年朽木,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锋锐感。

他用指甲从中极其谨慎地挑出微不可察的一点点黑色粉末,果真细如发丝,却重逾千钧般压在他的指尖,散发着奇异的吸光特性,仿佛连洞内微弱的光线都被它吞噬了些许。他将这点珍贵的粉末倒入澜澈递来的一个洗净的贝壳中,那贝壳内壁洁白光滑,形如微缩的建盏。又滴入数滴清水,以一根细小的鱼刺缓缓调和均匀。

那粉末遇水并不溶解,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水中微微扭动、扩散,最终形成一小滩粘稠如墨汁的液体,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淡淡海腥与古老腐朽气息的能量波动。

调和完毕,赵令渊对澜澈沉声道:“按住林姑娘肩膀和膝盖,无论多痛苦,绝不能让她挣扎碰到药液!此药性烈,稍有偏差,后果不堪设想!” 他语气凝重,如同面对茶筅与茶末的初次交锋,丝毫马虎不得。

澜澈神色凝重无比,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却坚定地用自己的身体力量,如同铁箍般按住了林素问消瘦的双肩和膝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赵令渊凝神屏息,目光锐利如针,将所有心神都凝聚在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鱼刺上。他如同顶级茶师执壶注水,手腕稳若磐石。用鱼刺尖端蘸取那极少量的、漆黑如墨的药液,屏住呼吸,极其小心精准地将它点涂在林素问右手腕镣铐上那些正在疯狂蠕动、光芒最盛的核心纹路之上!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刺耳、令人牙酸的腐蚀声骤然响起!如同滚油浇在冻肉之上!那接触了药液的纹路瞬间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淡淡黑烟,原本明亮刺眼的光芒骤然如同被无形的野兽啃噬般,暗淡了一小块!

“啊——!!!”

昏迷中的林素问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至极、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锅中般剧烈地弹动、痉挛起来,力量大得惊人!澜澈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双臂肌肉贲张,额头青筋暴起,几乎被她瞬间挣脱!

她双目猛然睁开,瞳孔涣散放大,却充满了极致的、难以言喻的痛苦,额角、脖颈处青筋暴起如同虬龙,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般拼命挣扎、扭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随时会窒息!

那镣铐被腐蚀处的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仿佛拥有生命般在愤怒地抵抗、修复!其他部位的纹路蠕动得更加疯狂剧烈,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群,试图弥补那处损伤,进而更猛烈、更贪婪地抽取林素问已然枯竭的生命力!她身体的温度再次飙升,皮肤红得吓人,仿佛要燃烧起来,嘴角甚至无可抑制地溢出了一丝带着隐隐黑气的血沫!

赵令渊看得心如刀绞,眼眶发热,却知此刻乃是关键时刻,如点茶至“二沸”时投茶末的刹那,绝不能心软中断!他再次稳稳定神,强迫自己摒除杂念,蘸取微量药液,精准无比地点向另一处光芒最盛、跳动最剧烈的核心纹路!

“滋!”

又一声轻响,如同地狱传来的催命符!又一处光芒应声暗淡!

林素问的惨叫陡然变成了无声的嘶嚎!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身体剧烈痉挛着反弓起来,如同拉满的劲弓,眼白上翻,气息瞬间微弱下去,游丝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

“令渊兄!她快不行了!”澜澈惊骇欲绝,声音都变了调,几乎要松手。

赵令渊额角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浸湿鬓角,后背衣衫尽湿,贴在冰冷的石壁上。

他的手却依旧稳如磐石,如同执壶注水点茶的大家,手腕没有丝毫颤抖。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是锁链反噬最凶猛、最疯狂的反扑!如同茶汤沸腾的顶点,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他毫不犹豫地取出莳莳花叟给予的另一包固本培元、吊命续气的药散,药散呈淡金色,带着浓郁的参香和草木清甜。

顾不上调水,小心翼翼地掰开林素问紧咬的牙关,直接将药散倾入其舌下。然后运气于掌,掌心微热,贴其心口“膻中穴”,以自身为引,助其药力化开咽下。

同时,他握住林素问那只未被上药的冰凉左手,不顾自身刚刚恢复些许、极其珍贵的灵蕴,将那一丝微弱的、蕴含着生机的《茶经》清气,毫无保留地、如同涓涓细流注入干涸的茶盏般,缓缓渡入她即将熄灭的心脉,死死护住她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生机!

洞内一时间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炭火微弱的光芒在石壁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如同群魔乱舞。只剩下林素问痛苦不堪的微弱喘息声、如同风箱漏气,镣铐光芒剧烈明灭对抗发出的滋滋异响、如同毒蛇吐信,以及赵令渊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澜澈牙关紧咬的咯咯声。

洞口的兰澈,握剑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周身气息冰寒如霜,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所有的感知都提升到了极致,警惕着洞外任何可能被这边剧烈能量波动和痛苦声引来的危险。海风穿过洞口枯枝的缝隙,发出呜呜的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赵令渊几乎感到自身那点可怜的灵蕴也要被抽空,经脉再次传来熟悉的刺痛与空虚,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之际,林素问身体的剧烈颤抖终于慢慢平息下去。滚烫的体温开始明显回落,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呼吸似乎略微顺畅了一些,不再那么断断续续,如同游丝。

最明显的变化是那腕间的镣铐,其上令人不安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变得灰扑扑的,如同蒙尘的古铁,失去了所有灵性。那些疯狂蠕动的纹路也完全静止了下来,仿佛耗尽了力气,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虽然锁体依旧冰冷坚固,但那种疯狂汲取生命力的邪恶波动,确实被明显地削弱了!

如同被沸水浇透的茶饼,暂时敛去了锋芒。

赵令渊脱力般向后坐倒,背心重重靠在冰冷潮湿的洞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透明,如同上好的宣纸,刚刚凝聚起的那一丝宝贵灵蕴再次消耗殆尽,经脉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片酸软。但他看着林素问虽然极度虚弱却趋于平稳的呼吸,眼中却充满了疲惫至极后的深切希望。

“有……有效果!这鬼东西消停了!”澜澈松开手,亦是满头大汗,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惊喜与虚脱,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长长吁出一口气。

赵令渊艰难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玉瓶塞子紧紧塞好,珍而重之地收回怀中,如同收藏稀世珍宝,又如同收起仅存的一饼贡茶龙团:“一次只能涂抹一处,且需间隔数日,待她身体稍复元气,如同新茶需‘养火’,方能再次用药……这是一个水磨工夫,急不得,也躁不得。”

他喘息着,声音沙哑,目光转向洞外那沉沉的、仿佛蕴藏着无尽危机的夜色,语气无比凝重,“但我们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苏兄还在秘阁手中,生死未卜,雾隐岛目的不明,强敌环伺,如同群狼窥伺病虎。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破局,否则……”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石雕般守在洞口阴影处的兰澈,忽然身形微不可察地绷紧,如同嗅到危险的猎豹。她倏然回头,低声急道:“噤声!有动静!从海上来的!” 声音虽低,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锐利。

洞内瞬间死寂!连赵令渊和澜澈粗重的呼吸都骤然停止!两人立刻强撑起虚脱的身体,悄无声息地扑到洞口边,凝神细听。

远远地,从漆黑如墨的海面方向,伴随着呜咽盘旋的海风,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富有节奏的“梆……梆……梆……”声。那声音空洞而诡异,如同某种远古的召唤。中间似乎还夹杂着某种尖锐的、像是某种金属薄片或簧片被急速拨动时发出的“咻——咻——”哨音,时高时低,断断续续,飘忽不定,如同鬼魅的低语,正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荒湾,快速移动而来!

这绝非官府巡夜的锣声,也不是更夫打更的梆子,更不是任何已知海船的信号!这声音充满了异域的诡谲与恶意。

兰澈的脸色在洞口透入的微弱星光下微微一变,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她压得极低的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寒与警惕:“是雾隐岛的‘寻踪雀音’!混合了机关响簧与特制哨片!据传其音能惑人心智,引鸟兽追踪!他们果然有我们不知道的特殊追踪法门!是冲着我们来的!”

刚刚因施药成功而缓解一丝的危机,以更快的速度,挟带着凛冽的海腥与无形的杀机,再次悄然而至!

如同暗夜中无声涌起的海潮,瞬间将小小的荒湾死死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