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并非简单的许诺,而是整个布局的起点,是开启一系列谋划与行动的关键触发点。
独臂神尼收容胡一刀等人,并非出于一时的仁慈之心,更不是对过往情义的追念,而是一着早已埋下伏笔的战略落子。这一举动背后有着深远的考量和精心的策划。若非春三十娘主动现身,提出招揽之议,此事本将永远沉寂在心底深处——正如她对天山盗贼团大当家彻底失望后所做的那般:封心闭门,断绝外缘,与过去的种种纠葛划清界限。
正因如此,她对神龙教近况一无所知。这并非因为她真的不知,而是她不愿去知;并非遗忘,而是刻意割离。然而春三十娘的到来,如同一道裂隙,让旧局重见天光。而她顺势而行,不动声色地重启棋盘,开始重新布局那些曾经被搁置的计划。
说服胡一刀,不过只是第一步。其过程未起波澜,因为这一切早有铺垫:昔日梁山忠义之气尚存于残部之中,今世虽为草莽,然记忆未泯,恩怨犹在。胡一刀听其言、观其行,最终俯首称从。但忠诚不可速成,许诺过早,反而会激发对方的贪欲之心。故独臂神尼离去时毫无迟疑——此刻若赐诺言,非固人心,实激私念,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真正的控制,在于节奏的掌控。只有把握住事情发展的节奏,才能真正掌握全局。
离开胡一刀居所后,她径直携秋香前往丑郡马宣赞之处。夜深人静,烛火微明,房中却仍有动静,似乎有人还未入睡。
“乖,乖乖儿,睡睡儿……”
摇篮曲轻缓,出自丑郡马宣赞之口,却是她自创的调子。怀中婴儿面容已褪去初生皱褶,粉嫩如桃蕊初绽。这几日间,孩子的变化令她心头微震——甚至一度怀疑,是否因独臂神尼离去,才换来这安宁时光。
此念一闪即逝。她深知,这只是逃避责任的幻觉。真正的问题从未远离:她们该何去何从?未来的道路依然充满未知与挑战。
“……什么人?”
“是老身。”
门外守卫闻声辨音,立刻认出声音来历,惊喜交加:“老夫人回来了!小人这就通报唐头领!”
“不必。”独臂神尼语气平静,却如铁锁落闸,“老身刚自胡一刀处来。”
一句话,既断了通传之路,也点明了局势——她已与主将达成共识,无需再经他人转圜。而房门应声而开,丑郡马宣赞立于门内,目光交汇刹那,惊中带喜。
“娘亲,你终于回来了。”
“我们进去再说。”
门闭,烛影摇墙,映照出室内几人的身影。
不同于胡一刀跪迎以示臣服,丑郡马宣赞站于门前,第一眼便看见了随行而至的秋香。那女子手中捧松子,唇齿轻动,目光却骤然锁定婴儿脸颊,奔上前便用指尖戳道:“小孩子,小孩子……”
“秋香,先进来。”
“哦。”
举止看似天真,实则藏锋于拙。独臂神尼未曾解释,只任其随行入室。丑郡马宣赞抱子退后半步,眉心微蹙——此人气息沉稳,步履无声,分明是练家子出身,且根基深厚。
待她关上门扉,转身质问:“娘亲,你究竟是如何脱身山寨?为何多日不归?还有这位秋香……”
话音未落,忽顿。秋香?等等,秋香?”当这个名字再次被提起的时候,她突然间警觉起来——这名字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而站在对面的那个人,却不断地点头,带着笑容回应着:“秋香,秋香……”那笑容看起来十分的纯真无邪,但是眼神却像刀子一样锐利。
“娘亲,”丑郡马宣赞压低了声音,“这个人是不是神龙教的人呢?”
“神龙教弟子,神龙教弟子……”秋香又一次接过了话头,她的语调听起来非常欢快。
独臂神尼突然转过身来,用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秋香立刻缩起了脖子,垂下了头,变得噤若寒蝉。
“够了。”独臂神尼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平静得就像一口古井,“丑郡马宣赞,秋香确实是昌平州学究府神龙教的弟子。而昌平州学究府,已经同意让我们归附。胡一刀的部下可以获得庇护,小寨主也将以学究府为基地,将来进入大明的官场。”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撼人心。
丑郡马宣赞的脸色骤然大变,他紧紧地抱着婴儿,背靠着门板,似乎随时准备突围而出:“娘亲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把小寨主当作人质送出去吗?为什么说是‘收留’?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落魄,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
“你不用这么紧张。”独臂神尼慢慢地站了起来,袖子微微摆动,“我本来就是神龙教的老成员。当年因为大当家背弃了教义,破坏了我多年的计划,所以我心灰意冷,隐居在山林之中。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已经见过胡一刀,他已经归顺。你,还会让我失望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右手轻轻地拂过桌面。
“啪!”
整张木桌瞬间粉碎,木屑四散,尘土飞扬,但没有一片木屑溅到婴儿身上。
丑郡马宣赞呆呆地站在原地,呼吸几乎停止。
这一手不仅仅是武艺的展现,更是权力的宣告:服从的人平安无事,反抗的人必将覆灭。
而更让她内心震动的是那句话——“我本来就是神龙教的弟子”。
这句话意义重大。神龙教一直以来都隐藏在朝廷和民间之间,不显山露水,只有核心高层才知道它的存在。现在独臂神尼亲自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意味着她们即将走上一条全新的政治斗争之路。
冷静下来后,丑郡马宣赞缓缓地走上前去,低声问道:“娘亲,你真的是神龙教的人吗?那你当年……为什么不帮助公公重新回到朝廷呢?”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自己说漏嘴了。
因为答案其实早已明了:神龙教从来不会主动干预政治,只会借助形势发展,扶持有缘之人。即使当年她嫁入唐门,独臂神尼也曾多次指点,可惜大当家执迷不悟,最终导致全盘皆输。
如今局势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被动求生存,而是主动投靠。背后的推动力量正是昌平州学究府——一个表面上教授学问、实际上网罗人才、暗中控制江湖的秘密中心。
“你以为这是施舍吗?”独臂神尼冷冷地说,“不是的。昌平州学究府之所以接纳我们,是因为他们需要胡一刀的兵力,需要山寨的情报网络,也需要一支能够在边境牵制建州女真的武装力量。而我们,则借此机会换取小寨主的未来。”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婴儿的脸上,语气逐渐沉重:“唐门过去的声望,怎么能毁在一个人的手里呢?我已经五十多岁了,不能再……”容得下些许差池。唯有一个办法能够让小寨主进入学究府接受培养,将来才有可能入阁拜相,重振家族昔日的荣光,而不是像那个逆子一样,将家族的一切都葬送殆尽。”
屋内一片寂静,仿佛深不见底的渊潭,连一丝微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烛火轻轻摇曳,映照出母子二人的轮廓,那微弱的光芒也在丑郡马宣赞的眼中投射出一种逐渐变得坚定的神采。
她终于恍然大悟,这并不是一场仓皇的逃亡之旅,而是一次巧妙的战场转移;这不是对命运的屈服低头,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去攀登权力的巅峰。
“娘亲,”她用极为轻柔的声音说道,“您不用再继续说了。儿媳已经明白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
就在这一刻,她的身份不再仅仅是一位母亲,也不再仅仅是一个寡妇。她是唐门最后的守门人,肩负着守护家族传承的重任,同时也是下一代权力之路上的奠基者,为家族未来的辉煌铺设道路。
窗外,夜风穿林,月隐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