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澄的点拨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在诺尔心中悄然扩散。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焦躁地击打墙壁,而是常常盘膝而坐,独眼紧闭,眉头深锁,反复回味着“毁灭之后的空无”这句玄奥的话语。他粗犷的外表下,一种对力量本质的思考正在艰难地萌芽。
龙啸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葬星者的手段愈发警惕。这种精准的、针对每个人弱点的“引导”,比严刑拷打更令人不安。他们似乎并不急于获取情报或逼迫投降,而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旨在颠覆他们世界观的“教化”。
几天后,墨言再次来访。他依旧是一身得体的深灰长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他没有带任何全息星图,而是亲自捧着一摞用某种古老兽皮制成的卷宗,走进了房间。
“看来诸位这几日思考了不少。”墨言的目光在明显沉静了几分的诺尔身上停留一瞬,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微笑,“东澄大人的话语,总是这般发人深省。今日,我想请诸位看一些……被尘封的历史。”
他将卷宗轻轻放在金属桌案上,小心翼翼地展开。卷宗的材质非纸非帛,触手冰凉坚韧,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书写的文字和绘制着简陋却传神的图画,散发出沧桑古老的气息。
“这些,是从‘葬星者’初创时期遗留下来的部分原始记录副本。”墨言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沉静,“并非后来被各方势力涂抹修改过的版本。”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卷宗上的图画描绘着一些场景:一群衣着朴素的人,在星空下仰头观测,神情专注而虔诚;他们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建立简陋的祭坛,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而非杀戮;还有一些人,在照顾着受伤的流民,画面透着一种悲悯。
“最初的‘葬星者’,并非你们所知的疯狂灭世组织。”墨言指着图画,语气平和,“他们是一群星象师、哲人、以及部分对世界本质抱有深切忧虑的先贤。他们通过观测,比任何人都更早地察觉到了‘星渊’能量的异常衰减,也就是我上次提到的‘热寂’征兆。”
他翻过一页,画面变得严肃起来。图画上出现了分裂和对峙的场景。一方是继续坚持观测和研究的“先贤”,另一方则是衣着华丽、代表着某种秩序的力量,双方似乎在进行激烈的辩论。
“当时,统治大陆的古老王朝和其背后的‘初代镇世军’认为,这种‘末日预言’会动摇他们的统治根基,引发恐慌。”墨言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他们将‘葬星者’的先贤斥为‘妖言惑众’,并开始打压、污名化。试图将‘星渊危机’的真相彻底掩盖起来,以维持表面的‘太平盛世’。”
卷宗后续的图画,开始变得阴暗和残酷。描绘着追捕、囚禁、甚至处决的场景。原先那些观测星空的先贤,在官方记录中,逐渐被描绘成癫狂的、企图毁灭世界的邪教徒。
“为了生存,也为了继续他们的研究和警示,残存下来的先贤们不得不转入地下,组织形式也逐渐变得隐秘和……激进。”墨言合上卷宗,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五人,“最初的悲悯和警示,在漫长的压迫和绝望的观测结果面前,逐渐演变成了你们如今看到的、试图以极端手段‘葬送旧世’的葬星者。”
他轻轻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所以,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灭世者’?是试图直面危机、哪怕手段极端的我们?还是那些为了维护自身权力和虚幻的稳定,不惜掩盖真相、扼杀一切预警的‘秩序守护者’?”
这个问题,比之前的“星空死亡”更加尖锐,直接动摇了镇世军代表“正义”的根基。
欧阳轩脸色变幻不定,作为学者,他深知历史被篡改的可能性。墨言展示的卷宗虽然只是一面之词,但其古老的材质和绘画风格,确实不似作伪,至少提供了另一种解读历史的视角。
雨沫紧抿着嘴唇,镇世军缉风卫追杀她父亲的一幕在脑海中闪过,让她对“秩序守护者”的绝对正义产生了更深的怀疑。
龙啸天沉默着,他想起了欧阳轩曾经透露过的,关于镇世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的信息。如果墨言所言非虚,那么父亲龙越的失踪,是否也与这种高层对真相的掩盖有关?
墨言没有等待他们的回答,他深知观念的转变需要时间。他收起卷宗,再次恢复了那副智者的从容。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但真相往往埋藏在尘埃之下。诸位可以慢慢思量。我们下次再会。”
他转身离去,再次将沉重的思考留给了囚室中的五人。历史的另一面被揭开了一角,所谓的正邪界限,开始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