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走出两步,启明的脚步又硬生生地停住了。
心里那道坎儿实在是过不去。
只要一想到刚才自己那副蠢样,还有可能正被某个不知名的存在当成猴戏在看,那种尴尬到脚趾抠地的感觉就始终消退不下去。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启明猛地转过身,退回到楼道口站定。
他仰起头,面无表情地举起右手,对着那轮烈日,缓缓地、极其标准地竖起了一根中指。
“在这个世界里当上帝的感觉很爽是吧?”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孙子。”
也就是在这个“国际通用友好手势”做完的瞬间,就像是有人随手关掉了这个世界的灯光开关。
那明媚刺眼的阳光,瞬间熄灭。
原本湛蓝的天空,在眨眼之间变成了像是发霉了一般的暗青色,随即迅速腐烂、发黑,直至化作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
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呼——呼——”
那风声不再是之前的轻柔,而是变得尖锐、凄厉,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女怪在耳边尖叫。
原本干燥舒爽的空气,瞬间充满了潮湿的霉味和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气。
启明撇了撇嘴,把手插回卫衣口袋,不仅没有害怕,反而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看,急了急了。”
虽然嘴上还在吐槽,但启明看着眼前这剧变的天地,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倒不是他纯粹闲得蛋疼,非要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过嘴瘾去刻意增加游戏难度——当然,他不否认自己有一部分理由是为了找补找补自杀失败的尴尬。
这一记中指,本质上是一次必要的“投石问路”。
他在验证,那个躲在幕后的东西,到底是一段死板的程序,还是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活物。
现在看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并且稍微羞辱两句就急眼,这种沉不住气的反应,恰恰暴露了对方的底色。
这其实是件好事。
在博弈中,一个绝对理智、无论你怎么挑衅都古井无波的对手,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因为那或许意味着,在对方眼里,你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的小角色,你的挑衅在他眼里说不定跟路边野狗的龇牙咧嘴差不多。
启明转过身,看向那此时已经完全融入黑暗的楼道口。
借着外面那点惨白的微光,楼道里显得影影绰绰,像是一条通往地狱的食道。
他迈步走了进去。
脚下的触感变得极度黏腻,每走一步,鞋底都会带起长长的黏丝,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就像是走在半消化的胃壁上。
启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呼吸逐渐变得粗重。
刚走到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拐角平台,他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在上方那昏暗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身影。
“沙——沙——”
那是一个穿着碎花居家服的老太太,头发花白且凌乱,手里拿着一把早就秃了毛的竹扫帚,正背对着他,动作机械而僵硬地清扫着面前的台阶。
在这个死寂的楼道里,那扫帚刮擦地面的声音异常刺耳,听得人牙根发酸。
启明并没有贸然上前。
他保持着警惕,站在距离那个身影还有好几级台阶的地方,停了下来,身体紧贴着墙壁,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就在这时,那个背对着他的老太太,动作也忽然停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了一个干涩、嘶哑的声音:
“小伙子……”
“能不能麻烦你……把脚挪一挪?”
启明皱了皱眉。
他离对方至少还有三四米的距离,中间隔着七八级台阶,根本不存在挡路的问题。
“您说什么?”启明试探着问道,“我好像没挡着您吧?”
老太太依旧背对着他,脖子却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态歪了歪,声音更加阴森了:
“你……踩着我的头发了。”
头发?
启明心中一凛,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脚下。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原本灰白色的水泥台阶上,不知何时已经铺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
那是头发。
无数根黑色的、如同海藻般湿润的长发,正从那个老太太的脚下蔓延开来,顺着台阶一路向下,像是一张巨大的黑色蛛网,早已不知不觉地缠绕住了启明的双脚,甚至还在像活物一般缓缓蠕动,向着他的小腿攀爬。
“这特么……”
启明头皮一炸,刚要抬脚挣脱。
就在这时,一抹冰凉刺骨的触感,毫无征兆地贴上了他的后颈,就像是一只湿冷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里是视觉的死角,也是人类最脆弱的部位。
那一瞬间,寒意如电流般炸穿了他的天灵盖。
他猛地抬起头,原本那个站在几级台阶之上、背对着他的佝偻身影,竟然凭空消失了!
空荡荡的楼道里,只剩下那把秃了毛的扫帚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人呢?!
强烈的危机感让启明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下意识地就要向前冲去。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动作。
一张布满皱纹的惨白老脸,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正上方,几乎是脸贴脸地悬浮在他的面前!
那个消失的老太太,此刻正像一只人形蜘蛛一样,四肢反转着吸附在天花板上,那条脖子被拉得极长,脑袋倒吊下来,距离启明的鼻尖甚至不到五厘米。
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没有黑眼珠,只有眼白,正死死地盯着他。
“……抓……到……你……了……”
她咧开嘴,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发出了如同夜枭般的怪笑。
“噗嗤——!!!”
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那个倒吊的头颅猛地向前一探,一张嘴瞬间裂开到了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如同鲨鱼般的尖牙,对着启明的面门狠狠地咬了下来!
与此同时,她那双干枯如鸡爪的手,也带着凄厉的风声,直接插进了启明的胸膛。
痛。
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启明只感觉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所覆盖,滚烫的血液如喷泉般飙射而出,瞬间糊满了他整个世界。
意识在这股极致的暴力下瞬间断片。
……
“哈——!!!”
启明猛地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深海里捞出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背。
他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和胸口。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连心跳都还没有平复。
入目所及。
黑暗的天空,阴冷的风,以及那个熟悉的、如同深渊般的楼道口。
他又复活了。
准确地说,是他又被强制弹回了出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