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你去打电话干嘛呀？”
冷不丁的，一道清亮童音杀出，把心潮澎湃的两人吓一大跳。
宋志成先回头横扫，再视线下移，才看见开口说话的人。
一娃一狼，同样的姿势蹲在他跟罗阳背后。
他竟然不知道娃娃什么时候进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对上小娃娃清澈天真的眼睛，宋志成下意识收敛气势，不常笑的人笑起来有点生硬。
他俯身摸摸娃儿脑瓜，“伯伯来这边好些天了，单位那边有工作耽搁不得，所以打电话跟领导报告一声，伯伯得回去了。”
“哦。”小苗儿点点头，继而眼睛一瞪，“你还没给我糖！”
罗阳跟宋志成相继失笑，“放心，伯伯说话算话，一定先给你糖再走。”
凤凰屯“养生”事关重大，宋志成片刻不舍得耽误，开上吉普就往镇上飞驰。
走了一个话搭子，还有一个。
小苗儿背着小手踱步到堂屋木床边上，姿态跟上级领导前来视察似的。
“他好了吗？”她问罗阳。
守在床边的医护助手忙伸手拦人。
这边摆了昂贵的医疗仪器，伤员身上还插着管子，小娃娃不懂事又好奇心旺盛，万一上手这里动一下那里扯一下，闹出事故可不是开玩笑的。
罗阳朝助手摆摆手示意不用拦。
这个小娃娃胆子大得很，是唯一一个敢进曾家院子还敢跟他们说话的小孩。
胆大之余，还很懂事。
每次来了以后除了蹲着听大人说话，偶尔搭个嘴之外，不会乱动任何东西。
一次都没有。
“他情况好很多了，身体的外伤用不了多久就能好转。但是在转来这里之前他经历过两次手术，要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手术后遗并发症。”罗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个小娃娃解释这些。
但是医生使命使然，娃娃开口问了，他就不想随意拿话敷衍。
他倒是解释得认真，可惜小苗儿听得半懂半不懂，什么手术、什么后遗并发症，她从来没听过。
这些东西生涩又拗口，小苗儿顿时没了继续唠下去的兴趣，“治个人有那么难嘛……”
“治病救人可不简单！身为医生，手上系的是人命，乃至关系到病患背后的整个家庭。诊断、用药、手术，任何一方面出现丁点偏差，就可能毁掉别人一辈子，所以行医之道讲求博学、厚德、谨慎！——”
“……”小苗儿头都大了。
外公说别人说话的时候要认真听，随意打断别人或者没等人把话说完就走是不礼貌的。
所以趁着伯伯停顿换气的机会，小苗儿赶紧拍拍他的手，“谢谢你伯伯，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不当医生！”
说完娃儿立刻爬上狼背，“大狗崽，驾！”
黑狼咻一声冲出门，逃也似的快。
罗阳只觉一阵风刮过，小娃娃就没影了，“……”
不是，他话还没说完呢。
行医哪有那么简单？他受邀到医学院给学生讲座的时候，“治个人有那么难吗”这个话题他每次都要讲半个小时以上。
因为这是学医重中之重！
学医者需有德！需严谨！需重视使命！
自持医术是大忌！轻视病情就是轻视生命！
“治个人有那么难吗”这种想法万万不能有！
还有，一定不当医生？
当医生哪里不好了！
跑出曾家，小苗儿大喘气，浆糊一样的脑子清明了，眼睛亮了，心情也好了。
“同样是唠嗑，外头的人就是没有我们凤凰屯人可爱，我跟姑婆叔婆她们唠嗑从来不头疼。”小苗儿捋捋下巴，转头就把医生伯伯抛到脑后，“大狗崽，走，去明强叔家砍芭蕉！”
黑狼，“嗷呜！”起跑。
太阳渐渐升起，秋风扬起娃儿颊边碎发，晒谷场那边拖拉机突突声依旧。
路边始终翠绿的野花野草跟有灵似的朝大路方向弯腰，虔诚敬拜它们的小灵皇。
……
另一边，云城机关政厅办公室，头发花白的男人猛地站起，差点把座机扯掉地上。
一旁的秘书被吓得脸都白了，直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花发男人对着话筒另一边激动问话，“确定无误？……好，好！我这边立刻把事情提上议程！你在那边谨记先跟凤凰屯乡民进行沟通，务必照顾百姓意愿，尽量取得理解！……这期间政厅办随时会跟你联系，要是有重大通知下达，我这边会直接联系马镇政办通知你！”
挂掉电话，花发男人亲自拨号，把电话接到桂城政厅办。
“老陆啊，我是朱政先！有急事找你，咱俩先临时开个电话会议沟通一下。”
“是是，我市前段时间转往桂市医治的特殊伤员，有幸受到凤凰屯乡民照顾，心里实在感激得很，这不，刚他顶头上司给我来电话说想要好好感谢凤凰屯乡民，跟我打申请报告来。”
“哈哈哈，这不快要秋收了吗？听说凤凰屯里都是留守老人，所以我这边准备派一批老兵去帮他们收稻子。”
“就是这么个事，想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免得到时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你不同意？就是个感谢，多大点事？——油盐不进，你凭啥不同意？！”
“你那边派人去帮秋收？陆狗蛋！你差不多得了！电话说不通！你等着，我现在出发，亲自去找你去！”
砰地挂掉电话，朱政先两手叉腰来回走，气得头顶冒烟，对着桂市方向就破口大骂。
“犊子玩意儿猴精猴精的！”
“不是我这边伤员过去养伤，你发现得了这个便宜吗你！”
“吃相也忒难看了！那么大个饼你就想一个人占啊？你想得美！”
“还你派桂城老兵去秋收。你的老兵跟我的老兵能一样？你的老兵戍过边吗——”
秘书手快脚快把办公室门关上，不得不硬着头皮低声提醒，“朱书记，护犊子归护犊子，不能地域化，小心隔墙有耳啊！”
朱政先闭眼睁眼，气愣是顺不下来，“其他行程往后排，立刻备车，去桂城！我去陆狗蛋跟前当面骂他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