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颜色渐沉。
代销店里老头老太太们收拾了地上瓜子壳，说说笑笑准备回家吃饭。
这时柜台上的红色匣子突然响起。
“铃铃铃——！”
“铃铃铃——！”
众人离开的脚步顿住。
王三姑婆，“诶哟喂响了响了！电话来了！老李头，快接电话，看看是谁第一个打进来！”
老李头咽了下唾沫，伸手拿起话筒。
明明不是第一次通电话，可这会子就是紧张。
这是第一次在家接电话诶娘诶！
真的老方便了！
老李头嘴角咧开，朝着话筒扯起嗓子，“喂！哪位！”
柜台另一边老头老太太们不忍直视。
他们平时吵架都不扯恁大嗓门。
话筒那头愣了一瞬，紧接传出比老李头还大的嗓门，“喂？！是凤凰屯吗？！我找你们村负责人！我是广省大学的教授！我姓李！”
老头老太太们早把耳朵贴过来了，话筒里漏出的声音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啥人？大学教授？诶哟喂我的娘诶，这是谁的熟人？”王三姑婆憋不住话，心里咋想嘴里就咋说。
众人跟她一样满头雾水。
同时激动又好奇。
大学教授诶！
跟他们好遥远的人！
大学教授打电话干啥来？
接收到众人眼神示意，老李头清了下嗓子，以更大的嗓门吼回去，“大学教授啊？你好你好！咱村负责人是村长李水根，你找他干啥！”
电话那头，李教授嗓门疼，“你好你好，你叫我李教授就成！你们村委办电话没人接，我才寻思打你这个号码！同志，你们凤凰屯人杰地灵啊！曾轩同学跟章乔同学在省奥数比赛分别拿下第一名和第二名！”
“啥玩——奥数比赛？曾轩、章乔拿奖了？！”老李头眼睛瞪溜儿圆，激动得嘴巴不利索，“李教授，这事可、可不兴开玩笑昂，你保真不？俩孩子真、真拿大奖了？你咋知道啊？”
“保真！哈哈哈！我是这次比赛的阅卷老师，他们的试卷就是我改的！曾轩考了满分一百，章乔考了九十九！比赛结果跟获奖情况过几天就会公布。”
“……”
“歪？歪？同志，还在听吗？我这通电话除了报喜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被调任凤凰屯支援教育了，一周内过去报到！麻烦你帮忙告知村长！”
“……”
老头老太太们面面相觑，老久回不过神来。
老八媳妇揉揉耳朵，嗓调犹疑，“刚那个李教授是教大学的吧？他说啥来着？被调来咱村当老师？你们听听这话像不像骗子？都能教大学了，还来当小学老师？脑子被门夹了这是？”
“人家过几天就来报到，这能有假？再说了人家骗咱这个干啥，又拿不到好处。”
王三姑婆啧了声，“讨论这个干啥？重点是咱曾轩和章乔考了全省第一和第二！这是真的吧？”
老李头，“那电话里是这么说的，但是我有点不敢相信是真的。”
众，“……”我们跟你一样。
他们凤凰屯人牛恁大发了？
“咱在这猜啥，让老书记问问不就行了嘛。”还是龙佩珍想出主意，“他肯定有办法能问到情况。”
老家伙里腿脚最好的许老八跑去曾家喊人。
十分钟后，天色擦黑之际，凤凰屯又沸腾了。
曾老爷子亲自打电话托关系问来答案。
省赛成绩切实。
这天晚上，五娇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很久。
曾家老两口也几乎夜话到天亮。
眼泪流出的，话里携着的，净是极致喜悦。
……
十月中。
京市。
几辆红旗轿车悄无声息出城，驶上了南下的公路。
车里，老首长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曾达山和邓宏业没有同行，而是兵分两路错开出行，免得扎眼。
两人身上都带有不同任务。
曾达山要在马镇亲自盯着那套刚刚部署到位的空防系统，确保万无一失。
邓宏业则要负责把亲自挑选出来的那批功勋老兵以合理名目安插进凤凰屯。
都是保密事项，要行动周密。
跟老首长同行的除了秘书，还有几个警卫员。
车队一路南下，没有警车开道，没有特殊通行，汇在滚滚车流里毫不引人注目。
经过两天多的长途跋涉后，车队进入广省地界。
越往南，绿意越浓。
苍山叠翠，墨泼山水。
车队在距离凤凰屯还有几里地的一个隐蔽岔路口停了下来。
“首长，按照计划，我们在这里下车，步行进村。”坐在副驾座的随行警卫员低声报告。
老首长嗯了声，率先打开车门下车。
随行的警卫连趁机换防，由邓宏业亲自挑选的第一批功勋老兵接替。
这批人从另一条路提前抵达，此刻已经分散在周围，暗中警戒。
紧跟在老首长身后的秘书，下车时打量了眼换防过来的老兵。
一共五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乍看跟普通退休老干部无异。
有的背微驼，有的走路时腿脚似乎有点不利索，一个个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脸上沟壑纵横，但眼神却并不浑浊，朴实表态下藏着锐利。
为首的老兵担任此次任务警卫连长，名叫魏刚，瞧着五十出头，面相憨厚，眼角带着笑纹。
他对外的身份，是这群“退休老干部”的领队。
“老王，感觉怎么样？这山路还能走吧？”魏刚凑到老首长身边，语气熟稔。
“老王”，是老首长这次的化名，王建国，一个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名字。
老首长笑睨他一眼，摆摆手，“没事，走得动。多少年没走过这样的土路了，感觉还挺好。”
他说的是实话。
踩在夯实的泥土上，听着耳边的鸟叫虫鸣，闻着空气里的草木香，常年为思考国家大事而绷紧的神经，难得的感觉到些许松弛。
几句简单交流过后，一行人就这么慢悠悠地朝凤凰屯的方向走去。
凤凰屯周边地图，魏刚熟记在心。
每经过一个村子，他都会低声在“老王”耳边介绍、解说。
新村、马鞍坪……都是跟凤凰屯一块做买卖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