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那抹虽然粗糙却意义非凡的黑色，如同一声冲锋号，催动着独立一团向化学工业领域的探索迈出了更具实质性的步伐。在宋书羽的支持和赵德明、化学分析员陈明远的全力推动下，建设一座能够进行小批量生产的“染料中间体试验车间”（简称中试车间）的计划，迅速被提上日程并得以批准。然而，化学工业的巨大风险，远非纺织、机械所能比拟，它第一次显露狰狞獠牙，就险些酿成惨剧。
从实验室到中试的艰难跨越
中试，意味着将实验室里那些在烧杯、试管中成功的反应，放大到工业化设备中进行验证。这绝非简单的等比例放大，其中涉及流体力学、传热传质等复杂工程问题，任何一个环节考虑不周，都可能导致失败甚至危险。
中试车间的选址颇为讲究，设在距离主厂区和生活区都有一定距离的下风口，几间相对坚固的砖石结构平房，周围挖了防火沟。核心设备包括一座小型焦化炉（用于生产煤焦油并尝试提取粗苯酚）、一套由杨新民设计、王振虎车间制造的硫化碱反应窑（核心是一个可旋转加热的密闭铁制圆筒），以及后续染料合成需要的带搅拌和加热功能的反应釜、过滤池、干燥箱等。
设备安装调试阶段就问题不断。焦化炉密封不严，漏气严重；硫化碱反应窑的旋转密封装置在高温下容易卡死；耐酸耐碱的管道和阀门紧缺，只能用陶瓷、铸铁等材质勉强替代。赵德明和陈明远带着几个抽调来的工人，几乎是日夜泡在车间里，一点点地排查解决问题。
危机爆发——硫化碱反应失控
经过近一个月的紧张准备，中试车间决定进行第一次硫化碱的试生产。按照工艺，是将芒硝（硫酸钠）与煤粉按一定比例混合，在反应窑中高温（约800-900摄氏度）下进行还原反应，生成硫化碱（硫化钠）和二氧化碳。
这天晚上，由赵德明亲自指挥，陈明远负责记录数据和取样分析，几名工人在各自岗位操作。焦化炉点火，反应窑开始旋转加热。起初一切正常，窑内温度稳步上升。但随着温度超过七百摄氏度，意外发生了——用于监测窑内压力的简易U型管压力计液面突然剧烈波动，紧接着，反应窑的旋转电机发出过载的沉闷声响，转速明显下降！
“不好！窑内压力异常，可能结圈或者局部反应过于剧烈了！”赵德明经验丰富，立刻意识到不妙，大声命令：“停止加热！加大冷却水！准备紧急排空！”
然而，已经晚了。反应窑因为内部物料结块或受热不均，产生了大量气体无法及时排出，压力骤增。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反应窑尾端那个原本就不甚可靠的机械密封装置，在超压和高温的双重作用下，猛地崩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炽热的、带着刺鼻臭鸡蛋味（硫化氢气体！）的暗红色熔融物料，如同火山喷发般从缝隙中喷射而出！瞬间，操作台附近一片火海（喷出的高温物料引燃了周围的煤粉和杂物），浓烟和毒气迅速弥漫！
“快跑！捂住口鼻！”赵德明声嘶力竭地大喊，一把拉过被吓呆的陈明远，和其他工人一起向外冲去。混乱中，一名落在后面的年轻工人被灼热的气流扫到，衣服瞬间起火，发出惨叫。
紧急救援与英勇扑救
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戈壁的夜空！离中试车间最近的消防值班点和警卫部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王团长、宋书羽、李卫东等人也从各自住处火速奔赴现场。
现场情况万分危急！车间内火光熊熊，有毒烟气不断涌出，那名受伤的工人还在火场边缘挣扎。
“组织救人！切断电源！所有救援人员用湿毛巾捂住口鼻！”王团长临危不乱，迅速下令。
宋书羽则立刻判断出毒气成分主要是硫化氢，高浓度可致命！他大喊：“是硫化氢！注意通风，从上风方向接近！有条件的使用碱液湿润口罩！”
李卫东带着电工冒险冲上去切断了总电源。警卫连的战士们不顾危险，用浸湿的棉被和灭火沙土奋力扑打明火。几名身体强壮的战士，在水枪掩护下，冲入浓烟，将那名浑身烧伤、已陷入半昏迷的工人抢救了出来，立刻送往卫生队。
赵德明和陈明远虽然逃了出来，但也被烟熏火燎，咳嗽不止，脸上满是惊魂未定和后怕。赵德明看着燃烧的车间，捶胸顿足：“是我的责任！是我没考虑周全啊！”
灾后勘查与深刻反思
大火在众人奋力扑救下，终于被控制并扑灭。万幸的是，除了那名重伤的工人（经秦湘云组织的医疗队全力抢救，虽大面积烧伤，但保住了性命），只有几人轻度的吸入性损伤和烫伤。
天亮后，宋书羽、王团长带着所有技术骨干，进入一片狼藉的事故现场进行勘查。
现场触目惊心：反应窑严重损坏，部分设备烧毁，墙壁熏得漆黑。经过仔细分析，事故原因逐渐清晰：
1. 设备缺陷： 反应窑的密封结构设计存在隐患，未能承受住异常工况下的压力冲击。
2. 工艺控制粗糙： 对物料的粒度、混合均匀度控制不严，导致反应不均；温度监测点不足，未能及时发现局部过热。
3. 应急措施不足： 缺乏快速有效的泄压和灭火设施，人员对极端情况下的应急处置演练不够。
在事故分析会上，气氛异常沉重。
王团长脸色铁青：“这次事故，给我们敲响了最响亮的警钟！化学工业，光有热情和胆子不够，必须要有科学的态度、严谨的规程和万全的安全措施！这次是侥幸，下次呢？”
赵德明主动承担了主要责任，声音沙哑：“我太急于求成了，低估了中试放大的风险，我请求处分。”
宋书羽摇了摇头，沉痛地说：“责任不全在赵师傅。这是我们整个管理层和技术层，对化工生产的复杂性和危险性认识不足的共同结果。这也暴露了我们技术力量的薄弱，尤其是在化工机械和安全工程方面，几乎是空白。”
他站起身，环视众人：“但是，我们不能因噎废食！这次事故，用血的教训告诉我们该怎么往前走。我建议：第一，中试项目暂停，进行全面安全整顿。第二，成立安全生产委员会，制定严格的化工安全操作规程，并强制培训、考核。第三，重新设计中试设备，特别是安全泄放和紧急停车系统，请杨新民同志重点攻关。第四，向上级报告，看能否请求化工厂家的安全技术指导，或者寻找相关专业书籍资料。”
危机后的成长
惊魂一夜，虽然造成了损失和伤痛，但也让独立一团在迈向更高工业层次的道路上，进行了一次强制性的、刻骨铭心的安全洗礼。所有人都深刻认识到，技术进步必须与安全管理同步，甚至安全要先行。那股急于求成的浮躁之气，被这次危机狠狠地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谨慎、更加科学、对生命和规则充满敬畏的务实态度。化学工业的萌芽，在经历了一场近乎摧折的风暴后，其根基反而因为这次反思与整顿，变得更加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