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这日子,过得挺风光?”
张嬷嬷这句话,问得很轻,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我的天灵盖上。
屋子里,那股浓郁的、苦涩的药味,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更加刺鼻,呛得我喉咙发紧,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们都退下,守在院门口,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张嬷嬷头也没回,冷冷地吩咐了一句。
门外那两个刚才还探头探脑的小丫鬟,吓得一缩脖子,赶紧应了一声,逃也似地跑远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重新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阳光,也隔绝了那些虚假的、喧嚣的恭维。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张嬷嬷两个人。
光线有些暗。
张嬷嬷拉过一张圆凳,在我床边坐下。
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严厉,却多了一份让我看不懂的深沉和……悲悯。
“温婉,你别怪嬷嬷说话难听。”
她叹了口气,那双浑浊却精明的老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要看穿我心底最深处的那些小九九。
“我知道,王爷这两天待你不错。又是亲自上药,又是把公文搬来陪你,这满府上下,谁不说是独一份的恩宠?”
我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面,脸颊有些发烫。
是啊。
独一份。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为了我,放下了身段,打破了规矩。
我虽然嘴上说着害怕,说着想要逃离。
可我的心里,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窃喜吗?
难道就真的没有在那些深夜里,做过哪怕一瞬间的、飞上枝头的梦吗?
“可是,温婉啊……”
张嬷嬷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带着一股透骨的寒意。
“你有没有想过,这宠爱,它有根基吗?”
我猛地抬头,愣愣地看着她。
“根基?”
“对,根基。”
张嬷嬷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虚地点了点。
“你没有娘家撑腰,没有显赫的身份。你甚至……还带着个孩子,是个签了死契的奶娘。”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全凭王爷的一时兴起。”
“这就像是那空中楼阁,看着漂亮,看着风光。可只要风一吹……”
她做了一个“散”的手势,眼神凌厉如刀。
“就散了。”
我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风一吹,就散了。
“你看看外面那些人。”
张嬷嬷指了指窗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前两天还恨不得踩死你,今天就恨不得把你供起来。为什么?因为他们觉得你要翻身了,你要当半个主子了。”
“可这‘半个主子’,是最要命的!”
她突然凑近我,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现实。
“一旦王爷对你的新鲜劲儿过了,厌弃了。”
“或者……哪天圣上赐婚,真正的靖王妃进了这道门。”
“你现在拥有的这些‘风光’,这些‘特殊’,统统都会变成刺向你的刀!”
轰!
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王妃。
是啊,靖王府,迟早是要有女主人的。
那个位置,永远不可能是我的。
而我这个占尽了王爷宠爱、却毫无根基的“宠婢”,在未来的主母眼里,会是什么?
是眼中钉!是肉中刺!
是必须除之而后快的祸害!
“到时候,都不用主母动手。”
张嬷嬷看着我惨白的脸色,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残忍地剖开真相。
“外面那些现在巴结你的人,为了在新主子面前表忠心,会第一个扑上来,把你撕得粉碎!”
“他们会踩着你的骨头,去讨好正主!”
“在这深宅大院里,没有身份的宠爱,就是催命符!”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这四个字,像四块巨大的墓碑,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胸口,压得我几乎窒息!
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滑落,滴在手背上,冰凉刺骨。
我看着张嬷嬷,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因为我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字字珠玑,句句泣血。
这几天,萧彻的温柔,像一剂甜美的毒药,麻痹了我的神经,让我差点忘乎所以,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身处何地。
我竟然真的以为,我们可以就像那晚在书房一样,岁月静好地过下去。
太天真了。
简直是愚蠢至极!
“嬷嬷……”
我一把抓住张嬷嬷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我……我该怎么办?”
张嬷嬷看着我,眼底的严厉渐渐散去,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她反手握住我的手,拍了拍。
“守住心。”
她深深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只要你的心不动,谁也伤不了你。”
“认清自己的身份,别要那些不该要的东西,别做那些不该做的梦。”
“活着,比什么都强。”
说完,她站起身,端起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药,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再次被关上。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独自一人坐在床上,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苦药,看着自己那只还未完全消肿的脚踝。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萧彻掌心的温度。
滚烫,炙热。
曾经,那温度让我贪恋,让我心跳加速。
可现在,回想起那晚的旖旎,回想起他那句“怕本王吃了你”,我只觉得遍体生寒。
那不是蜜糖。
那是砒霜。
是包裹着糖衣的、能让我和孩子死无葬身之地的剧毒!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的迷茫和羞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醒的、甚至有些决绝的冷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再沉溺在他的温柔陷阱里了。
我要活下去。
为了小石头,为了婆婆,也为了我自己。
我必须,离他远一点。
再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