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连续下了三日，赣南的丘陵地带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道路彻底化为泥潭，这对于依赖机动作战的太平军和需要保障后勤的湘军而言，都是一场煎熬。然而，对于化装侦察的靖安哨来说，这恶劣天气却成了最好的掩护。
陈远带领的五人小组，此刻正潜伏在一处名为“野猪岭”的山脊密林中。岭下，是一条早已被杂草半掩的废弃驿道，据当地躲在山里的老人说，这条道多年前可直通广东，如今虽荒废，但熟悉地形的猎户和山民仍偶尔行走。
“这鬼天气，鸟都不出来拉屎，长毛能来？”一个年轻些的兵丁忍不住低声抱怨，拧了拧湿透的衣角。
“闭嘴。”王五低喝道，目光依旧鹰隼般扫视着岭下，“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松懈，也正是别人觉得安全的时候。”
陈远没有出声，他只是缓缓调整着单筒望远镜的角度。雨水不断从斗笠边缘滴落，镜片上也沾着水珠，让视野有些模糊。他已经在这里趴了近两个时辰，四肢早已麻木，但精神却高度集中。选择这里，并非盲目。综合之前各组汇集的信息，几条遭袭的粮道，其遇袭点若反向延伸，似乎都隐隐指向这片植被茂密、人迹罕至的丘陵区域。这是一种直觉，也是一种基于地理和敌军活动规律的推断。
突然，他调整望远镜的手停住了。
在废弃驿道远处，雨幕与山林的交界处，似乎有几个模糊的黑点在移动。不是野兽，那移动的方式，带着人为的谨慎和秩序。
“有动静。”陈远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王五立刻凑过来，眯着眼仔细看去。片刻，他深吸一口冷气：“是人，不少于十个。看走路姿势，不像是普通山民或者流民。”
那群人渐渐走近，身影在雨雾中清晰起来。他们同样穿着破烂的衣物，有的戴着斗笠，有的用破布包着头，腰间却都鼓鼓囊囊，隐约能看出刀柄的形状。他们行进速度不快，不时停下来，警惕地观察四周，尤其是对高处和可能设伏的地方格外留意。
“是长毛的探子。”王五笃定地低语，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短刀。
陈远轻轻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群人。只见他们走到岭下一处看似天然的岩石凹陷处，其中一人钻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又钻出来，对其他人打了个手势。随后，这伙人并未停留，而是继续沿着废弃驿道向前摸索而去，很快又消失在雨幕山林中。
“那石洞有问题。”陈远低声道，“不像是临时避雨的地方。”
待那队太平军探子走远，确认四周再无动静后，陈远才示意王五留下警戒，自己带着另一名最为敏捷的兵丁，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山脊，借着灌木和岩石的掩护，向那处岩石凹陷处摸去。
靠近之后，才发现这凹陷比远看要深，形成一个可供数人容身的浅洞。洞内地面相对干燥，残留着明显的脚印和坐卧的痕迹。陈远的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寸地面，忽然，他在洞壁根部，一处不起眼的石缝旁，发现了一点异样——几片被踩进泥土里的、不同于周边野草的叶片，那是一种在更南方才常见的蕨类植物。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那片泥土，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物。挖出来一看，竟是一枚制作粗糙、却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骨片，上面刻着几个他看不懂的扭曲符号。
“这不是湘南这边的东西。”同行的兵丁低声道。
陈远将骨片紧紧攥在手心，心头震动。这不是寻常太平军探子该有的物品。太平军虽成分复杂，但其内部通信、标识自有体系，这等带有明显地方巫蛊色彩或是特定团体印记的东西，出现在前沿侦察人员身上，极不寻常。
“他们不是普通的探路哨。”陈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在等什么人。”
他立刻意识到，之前的判断可能还是过于简单了。太平军在此地的活动，或许并非单纯的军事骚扰和劫掠粮草，背后可能牵扯到更复杂的图谋——联络当地秘密会社？寻找特定的路径或物资？
“撤。”陈远果断下令，“把这里的情况，和这枚骨片，尽快传给其他各组。让他们留意，是否有类似装扮、行为异常的小股队伍，特别是身上带有非军中物品者。”
他们迅速清理了痕迹，退回到山林深处。雨依旧下个不停，陈远却感觉一股比雨水更冷的寒意，正顺着脊椎慢慢爬升。这片看似只有小股游骑的区域，水比想象中要深得多。他放出的“潜鳞”，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隐藏在水底巨石下的“狐踪”。而这狐踪，究竟指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