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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运的军官和户部小吏们,自然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层层盘剥,中饱私囊。

等到这支疲惫而“满载而归”的运饷队伍终于抵达山海关。

将“剩余”的饷银交给辽东军需官时,实际数额已不足一百五十万两。

而辽东的军头将门们,早已等候多时。

他们对此心知肚明,甚至这就是他们与朝中大佬们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

经手官员吃肉,他们也能跟着喝点汤。

这一百五十万两,首先要补上各级将领的“空饷”,然后扣除“器械损耗”,“营房修缮”,“马料采购”等等名目繁多的开支。

最后再象征性地给底层士兵发一点,以示皇恩浩荡。

最终,能够落到那些真正在冰天雪地里站岗放哨,随时可能面对建虏铁蹄的普通士兵手里的,恐怕连十万两都不到。

平均到每个人头上,或许只有几钱银子,甚至更少。

这一切,都在按照一种腐朽而高效的“惯例”运行着。

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拿得理所当然,每一个人都在这个体系中分一杯羹。

没有人在意那些远在边关,随时可能饿死或者战死的底层军士。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卢光祖新建的西厂那无孔不入的网络,将这一切贪婪的勾当,看得一清二楚。

一份份密报,如同雪片般飞入紫禁城,直达御前。

“户部议,火耗折色计二百三十万两。”

“运饷队出京三十里,队长私藏白银五千两。”

“过通州,州官索贿一万两方予放行。”

“至蓟州,押运官与当地卫所指挥使宴饮,耗银八百两,记入损耗。”

“抵达山海关,实交辽东军银一百四十六万两。”

“辽东经略衙门,核发各营,空额扣除三成。”

“千总王某某,克扣士卒饷银,每人实发不足三钱。”

乾清宫东暖阁内,朱由检一份份地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密报,脸色平静,唯有握着纸张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五百万两!他顶着巨大的压力,从自己抄家得来,本欲用于真正改革的巨款中挤出来的五百万两军饷!

还没出京城,就被贪墨了一半!到了边关,更是十不存一!

这群蛀虫!这群国之硕鼠!他们真的敢!他们真的就敢如此无法无天!

一股暴虐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他恨不得立刻下令,让猛如虎带着乞活军,将户部,兵部以及所有涉及此事的官员全部抓起来,凌迟处死!

但他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的力量还不够稳固。

京营还未彻底整编,孙应元的新军还在路上。

朝中官员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刻若掀开这个盖子,必然引发整个官僚系统的剧烈反弹和恐慌,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乱子。

他需要忍耐。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将这些密报仔细地整理好,锁进一个特制的铁柜中。

那里面,已经存放了越来越多官员的罪证。

每一条罪证,都是一笔血债。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仿佛能看到那遥远的辽东,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拿着微不足道的几个铜钱,还要对朝廷感恩戴德的士兵。

他的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火焰。

“拿吧,贪吧。”

“尽情地享受你们最后的盛宴。”

……

河南,洛阳。

深秋的伊洛平原褪去了夏日的焦躁,却并未迎来丰收的安宁。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炊烟和一种隐约的焦糊气息。

那是战争残留的印记,也是无数流民灶下燃烧劣质柴草的味道。

站在刚刚修复的洛阳城头向外望去。

目光所及,不再是良田阡陌,庄园棋布。

而是密密麻麻,如同蝗虫过境后滋生的窝棚与帐篷,一直蔓延到视野尽头的地平线,与灰黄色的天际融为一体。

孙应元扶着冰冷的雉堞,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鸳鸯战袄,外罩一件半旧的罩甲,甲叶上布满划痕和清洗不掉的血迹。

唯有腰间那柄皇帝亲赐的雁翎刀,刀鞘虽然磨损,却依旧透着森严的杀气。

他肩负着比打仗更复杂,也更紧迫的使命。

屯田,养兵,为陛下在动荡的河南扎下一根钉子,打造一个稳固的后方。

然而,现实的艰难远超预期。

“将军。”

身后传来脚步声,以及一个略显疲惫却依旧沉稳的声音。

来人身穿青色官袍,面容清癯,眼角带着连日操劳的细纹,正是奉旨主持河南政务的孙传宇。

“今日统计又送到了,新抵流民三千七百余口,多是来自汝州方向,闻听洛阳有活路,便蜂拥而至。”

孙应元没有回头,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

这数字,他早已麻木,甚至有些恐惧。

每一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流民从四面八方涌来。

如同百川归海,汇聚到洛阳城外陛下“乞活屯田”的大旗之下。

他们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眼中燃烧着求生与渴望食物的绿光。

陛下仁德,不忍弃之。

他孙应元亦是从底层厮杀出来的,深知民为邦本,亦知饥民可为精兵,亦可为滔天巨患。

“安置情况如何?”

孙应元的声音有些沙哑,连续多日的巡营,督练,安抚流民,让他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挤一挤,总能挤出地方搭窝棚。粥棚也增设了五处,只是…”

孙传宇叹了口气,走到孙应元身旁,与他一同望向城外那一片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海洋,

“只是粮食消耗太快。陛下留下的银钱,加上抄没洛阳奸佞所得,购买粮秣已花费巨万。若再无产出,坐吃山空,只怕撑不过这个冬天。”

这才是最核心的问题。

陛下御驾亲征前,擢升他为河南总兵官,总揽军务。

与孙传宇文武配合,更将抄没的数十家洛阳士绅的家产,田地尽数拨付,用于安置流民,组建屯田军。

初衷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