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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微凉的手背上。

沉默了片刻,他低声道:

“小满,陛下有令,要抽调屯田军北上…我,我得去。”

小满的手猛地一颤,针尖刺破了手指,一颗鲜红的血珠沁了出来,她却恍若未觉。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哆嗦着:

“非去不可吗?你现在是百户,不能…不能让别人去吗?”

张二狗痛苦地摇摇头:

“我是百户,更得去。陛下对咱有天大的恩情,没有陛下,咱俩早就,现在陛下需要人,我不能装怂。”

“可是孩子呢!”

小满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未缝完的衣服上,

“孩子还没出生,你要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俩可怎么活…”

她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张二狗心如刀绞,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妻子单薄的身体在他怀里颤抖,如同寒风中的落叶。

他想起想起在洛阳城外,他们初次相遇,想起分到这小屋时,她脸上那满足而充满希望的光芒。

这一切,刚刚开始,却又要面临分离。

甚至或许有可能是永别。

“别怕,小满,别怕。”

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声音沙哑地安慰,

“陛下是真龙天子,洪福齐天,咱们跟着陛下,一定能打胜仗!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活着回来看着咱们的孩子出生,听他叫我爹!”

他松开她,用粗糙的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你看,孙将军治军严,但也爱兵如子。这次去的都是精锐,装备也好多了。”

“再说了,你男人我,可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命硬着呢!阎王爷都不收!”

小满抬起泪眼,看着丈夫强装出的镇定和眼底深藏的愧疚与不舍,却也知道此事已无法改变。

她了解自己的男人,平时憨厚,甚至有些木讷,但认准的道理,十头牛都拉不回,尤其事关忠义恩情。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止住哭泣,用手背擦干眼泪。

她知道,此刻不能拖他的后腿。

她站起身,从炕席下摸出一个小小的,磨得发亮的护身符,那是她当初逃难时,一个老和尚给的,说是能保平安。

护身符很灵。

同行的逃难者,十不存一,她们一家活了下来,还安定了下来。

“这个!你戴上。”

她将护身符塞进张二狗的手里,手指冰凉,

“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我和孩子…在家等你。”

她又拿起那件缝补好的军衣,仔细替他穿上,扣好每一个扣子,抚平每一处褶皱,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要将所有的牵挂和不舍都缝进这衣服里。

“家里你不用操心,孙大人派人来说了,军属的口粮会按时发,地里的活,左邻右舍也会帮衬。”

她低声嘱咐着,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却努力保持着平静,

“到了外面,凡事小心,别冲在最前头,但也别丢了咱河南人的脸,要吃饱饭,天冷了记得添衣服。”

张二狗默默地听着,感受着妻子指尖的颤抖和那份沉甸甸的爱,鼻子发酸,只能重重地点头。

这时,外面的集结号再次吹响,更加急促。时间到了。

张二狗猛地站起身,不敢再看妻子的泪眼。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动摇。

他抓起靠在墙边的长矛和那个简单的行囊,沉声道:“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背影决绝。

“二狗!”

小满追到门口,扶着门框,望着丈夫融入外面匆忙集结人群的背影,泪水再次决堤,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张二狗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动脚步。

他走到队列前,栓柱和王五已经等在那里,他们都红着眼圈,显然也刚刚经历了艰难的告别。

“百户大人!咱们‘石头’百户所,应到一百二十人,实到一百一十八人!两人病重无法行军,已报备!”

栓柱大声报告,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张二狗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张张熟悉而又稚嫩,紧张而又坚定的面孔。

他们中的许多人,和他一样,刚刚拥有了一个勉强称之为家的地方,此刻却不得不告别妻儿父母,奔赴未知的战场。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情绪,举起手中的长矛,嘶声吼道:

“石头营!出发!”

队伍动了起来,迈着尚且不算整齐但足够坚定的步伐,向着洛阳城外的集结点前进。

沿途,是无数赶来送行的家眷,哭声,嘱咐声,叮咛声响成一片,汇成一条悲壮的情感河流。

张二狗始终没有回头去看自家那间小屋的方向。他知道,小满一定还在门口望着。

他握紧了怀中那枚带着体温的护身符,和那几块坚硬的烙饼,目光投向北方阴沉的天空。

陛下,等着我们。

河南的泥腿子,来了!

与此同时,类似的场景在洛阳周边各个屯田所不断上演。

一支支队伍告别亲人和刚刚开垦的土地,怀着复杂的心情,向着孙应元设定的集结点汇聚。

洛阳城外,巨大的军营再次立起。无数火把将夜空照得通明。

孙应元顶盔贯甲,按剑立于点将台上,面色冷峻地看着下方如同溪流汇入大海般不断壮大的军队。

北风卷动着校场上的“孙”字大旗和乞活军暗红色的战旗,猎猎作响。

点将台下,两万余名从各屯田所抽调的精锐已初步整编列队。

虽然衣甲兵器新旧混杂,但经历了屯田的磨砺和初步的军纪灌输。

队伍肃立间已隐隐透出一股沉静的杀气,与数月前流民般的涣散模样已是天壤之别。

孙应元顶盔贯甲,手按雁翎刀柄,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庞大的军阵。

陛下密旨中的“速来”二字,让他明白了陛下的想法。

他深知,此番北上,绝非简单的武装游行,京城那是虎狼窝,陛下面对的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勋贵官僚。

自己带去的这支军队,不仅要能走,更要能打,要成为陛下手中最锋利,最值得信赖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