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这饷,李自成拷得我崇祯拷不得? > 第176章 圣人之道错了吗?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人流缓慢前行,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污和绝望的气息。

他看到旁边一个妇人死死搂着自己年幼的孩子,孩子因为饥饿和恐惧低声啜泣着。

他看到曾经某个绸缎庄的掌柜,此刻蓬头垢面,眼神呆滞,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空瘪的包袱。

王狗儿在出城的队列中巡视着,试图找出混杂其中的孔氏子弟。

他的目光对上了孔毓真惶恐的双眼。

王狗儿愣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走开。

孔毓真惊出一身冷汗,又强行压住乱跳的心脏。

离城门越来越近,他甚至能看清守城士兵脸上不耐烦的神情,

以及那几个识人者脸上那种混合着恐惧,讨好与一丝隐秘兴奋的复杂表情。

他认得其中那个刘管事,此刻正点头哈腰地对一个士兵小头目说着什么。

目光仔细地梳理着经过的每一个人。

他会认出我吗?

孔毓真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让散乱的头发遮住更多的脸颊,

同时将那双原本握笔,翻书的手,死死缩在破烂的袖子里,用力在身旁的泥污里蹭了蹭。

这双手,曾经代表着清贵与教养,此刻却成了需要隐藏的标记。

不,不能怕!

越怕,越容易被看出来!

他强迫自己镇定,模仿着周围流民那种麻木,呆滞的眼神。

努力让身体放松,尽管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几乎要晕厥。

来不及细想,他已经随着人流被推搡到了卡哨前。

他甚至能闻到士兵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汗味。

“下一个!快点!”士兵粗暴地喊道。

孔毓真麻木地向前挪动,他能感觉到那刘管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似乎停顿了一下,带着审视。

孔毓真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瘫软下去。

认命吧,就这样结束也好……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然而,那目光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或许连一秒钟都不到,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转向了他身后的人。

刘管事甚至还微微侧了侧身,似乎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后面的人群,

这个细微的动作,恰好为孔毓真让开了一点点空间。

……

没有呵斥,没有指认。

孔毓真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拖着伤腿,踉跄地,却又无比迅速地穿过了那道象征着生死界限的城门洞。

当城外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风吹拂到他脸上时,

他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回头望去,那高大的,曾经象征着无上荣光与权威的曲阜城墙。

他就这样出来了?

从一个必死之地,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我出来了……我真的出来了……

没有庆幸,只有更深的茫然。

天地之大,似乎再无他立足之地。

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更痛的是他的心。

过去一天一夜的惨象,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

族人的鲜血,王狗儿麻木而坚定的眼神,刘管事那意味深长的沉默……

这一切,与他二十年所学的圣贤之道,激烈地冲突着,将那些他曾深信不疑的道理,砸得粉碎。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孟子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

可现实呢?

孔府,这圣人之家,何曾真正将民放在贵的位置?

那堆积如山的粮食,是多少佃户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的血汗凝结?

那九出十三归的印子钱,逼得多少民家破人亡?

孔府的高墙之内,吟诵着仁者爱人,高墙之外,却是佃户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惨状。

这“贵”,贵在何处?

这“爱”,爱的是谁?

他想起王狗儿一家,想起无数个像王狗儿一样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民”,一种巨大的羞愧和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们所读的圣贤书,所维护的礼法规矩,似乎成了一道无形的高墙,

将民隔绝在外,甚至成了盘剥他们的工具。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孔子强调秩序。可孔府内部的秩序又如何?

衍圣公一系的尊荣,旁支子弟的落魄,管事仆役的等级森严……

这秩序,滋养了多少不公?

孔兴燚那样的纨绔可以肆意妄为,孔毓财那样的恶仆可以狐假虎威。

而像他这样无权无势的旁支,像王狗儿那样的佃户,则只能在这秩序的最底层挣扎求存。

这秩序,是为了维系道义,还是为了维护特权?

当李自成的屠刀砍来,这看似稳固的秩序,顷刻间土崩瓦解,比那纸糊的窗户还要脆弱。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是多少读书人的理想。

他孔毓真也曾怀揣着这样的梦想,希望能光耀门楣,济世安民。

可如今,家已灰飞烟灭,国动荡不安,天下烽烟四起。

而他连自己的身都几乎无法保全,像个丧家之犬般狼狈逃窜。

修了一身的圣贤道理,却连身边的不公都无法匡正,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以保全,这“修”的意义何在?

他想起自己曾试图为王老栓求情,那微弱的努力在孔府庞大的体制面前是何等可笑。

所谓的“修身”,在残酷的现实和绝对的权力面前,是否只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安慰,甚至是自我欺骗?

寒风掠过荒原,卷起尘土,打在孔毓真脸上,生疼。

他看着自己满是血污和泥垢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只握过笔,翻过书页,如今却沾满了逃难时的污秽,脆弱得连支撑自己站起来都困难。

圣人之道,错了吗?

他不敢想,又不愿想。

如果圣人之道没错,那为何奉行此道的孔府会落得如此下场?

为何那些熟读经义的族老,子弟,在危难时刻,表现出的多是贪婪,恐惧,迂腐,甚至卑劣?

如果圣人之道没错,那王狗儿,刘管事这些不读圣贤书的人,

为何反而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本能的仁与恕?

或许,错的不是道理本身,而是践行道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