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司的案牍堆积如山,窗外是暮春时节淅淅沥沥的雨。
秦风搁下批阅了大半的卷宗,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
指尖不经意触到袖中一角微硬的物件,动作微微一顿。
那是一朵小巧的、用上等丝绢制成的海棠花,花瓣层叠,颜色娇嫩,甚至能闻到一丝极淡的、属于少女闺阁的清雅馨香。
与他这间充斥着墨味、铁锈味和淡淡血腥气的书房,格格不入。
他将那绢花取出,放在掌心。
丝绢细腻的触感,让他冰冷的目光有片刻的恍惚。
记忆不受控制地飘回数月前,那个喧闹的街市午后。
那本是一次寻常的巡查。
他带着两名下属,例行公事地走过西市最繁华的街段。
人群熙攘,叫卖声此起彼伏。
他目不斜视,步伐稳健,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气息,让行人下意识地避让。
变故发生在一处卖胭脂水粉和钗环的摊位前。
几个流里流气的混混围着一个衣着不俗、带着丫鬟的少女,言语轻佻,动手动脚。
丫鬟吓得脸色发白,试图挡在主子身前,却被一把推开。
那少女背对着他,看不真切面容,只能看到她挺得笔直的脊背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但始终未曾退后,甚至厉声呵斥了几句,声音清亮,带着压抑的怒气,却掩不住一丝惊惶。
这种事,京城每日不知发生多少。
秦风本不欲多管闲事,自有巡城兵马司处理。
他脚步未停,目光扫过,判断那几个混混不过是市井无赖,并无武功在身。
就在他即将走过时,其中一个混混似乎被少女的呵斥激怒,竟伸手去抓她腕上看着便价值不菲的玉镯,动作粗鲁。
“放肆!”少女惊怒交加,猛地抽手,却因力道不及,被扯得一个踉跄,头上的帷帽滑落在地。
电光火石间,秦风看到了她的侧脸。
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甚至还有些稚气的脸,皮肤白皙,鼻梁秀挺,唇瓣因惊怒而抿得紧紧,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里面盛满了怒火与……委屈?
就像一只被惹急了、却不知如何反击的幼兽。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秦风脑海中闪过另一双眼睛。
那是多年前,凌无双在某个案发现场,面对歹徒时,也曾有过类似的、倔强不屈的眼神。
只是凌无双的眼神更加锐利沉静,而这少女的眼中,更多的是未经世事的鲜活与……脆弱。
鬼使神差地,他脚步一顿。
身后两名下属立刻会意,无需命令,已如猎豹般扑出。
几声闷哼和惨叫过后,那几个混混已躺倒在地,哀嚎不止。
秦风这才缓步上前,看也未看地上的人,只对那惊魂未定的丫鬟沉声道:“送你主子回府。”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惯常的冷硬与不容置疑。
说完,便转身欲走,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等等!”那少女却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发颤,却带着一股执拗。
秦风脚步未停。
“喂!你站住!”
少女竟提起裙摆,小跑着追了上来,拦在他面前,仰起脸看他。
离得近了,秦风才看清,她眼圈微微泛红,方才的惊惶未完全褪去,但此刻眼中更多的却是好奇与一种莫名的……光亮?
她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暗卫司特有的玄色劲装和腰牌上停留片刻,然后落在他脸上。
秦风面无表情,甚至微微蹙眉。
他不习惯被人如此直视,尤其是一个陌生女子。
“是你救了我?”少女问,声音清脆。
“路过。”秦风言简意赅,侧身欲走。
“你是暗卫司的人?
我听说过,暗卫司秦统领很厉害,是你吗?”
少女却不依不饶,跟在他身侧,问题一个接一个。
秦风眉头皱得更紧,脚下步伐加快。
这女子怎如此聒噪?
不知危险,也不知避嫌。
“我叫萧明萱!
福王府的!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萧明萱,依旧锲而不舍。
秦风终于停下脚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冰寒,带着明显的警告与驱逐意味。
寻常人被他这么一看,早就噤若寒蝉。
萧明萱果然被他看得瑟缩了一下,但随即,那双杏眼中竟迸发出更亮的光彩,非但没被吓退,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般,小声咕哝了一句:“……果然跟传说中一样,冷得像块冰。”
秦风不再理会,大步流星离开,将那道灼人的视线和清脆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只当是处理了一起微不足道的小麻烦,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却不知,那惊鸿一瞥,那冷然转身的背影,已在某个少女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倾慕”的种子,并开始疯狂生根发芽。
而此刻,掌心这朵精致的绢花,正是那颗种子破土而出后,第一次笨拙而热烈的试探。
是前几日,他例行巡视宫禁时,不知从哪个角落“飞”到他怀里的“暗器”。
他本能地接住,待看清是何物,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四下张望,只看到远处廊柱后一闪而过的、熟悉的鹅黄色裙角,以及一声压抑的轻笑。
他本该立刻扔掉,或是交给下属处理。
可鬼使神差地,他将绢花捏在手中,一路带回了暗卫司,塞进了袖袋,直至此刻。
窗外雨声渐密。
秦风盯着那朵绢花,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麻烦,这绝对是个天大的麻烦。
福王府的小郡主……他想起主上(司徒岸)和夫人(凌无双)偶尔的戏谑与关心,头更疼了。
他该拿这朵花,怎么办?
(秦风番外·缘起(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