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里开始散发一股子雨后的泥土霉味。
墨规刚才那几句话，跟扔了几颗雷一样，把所有人轰得外焦里嫩。
凌风最先缓过劲儿来。
“墨宗主，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可空口白牙的，谁会信啊？其他宗门凭什么听我们几句话，然后就去掀仙盟的桌子呢？”
凌风脑子有点嗡嗡的，这事儿太大了，比他想象的还大。
大到他那套温良恭俭让的处世哲学有点兜不住。
凌霜倒是没她弟那么淡定。
“仙盟势大，根深蒂固。卫长风如今势如中天。我们几个人，加上一个碧波城，难道就能对抗整个扭曲的体系吗？”
云清正没吭声，她心里也是门儿清。
怀疑的种子得用事实浇灌长大，她自己就是被一桩桩一件件破事逼到今天的。
她瞅着墨规，想看这大佬还能掏出什么硬货。
墨规眼皮都懒得抬，好像早就料到有这一出。
“证据？多得是啊。仙盟捂得再严实，千年了，漏风的墙也多了去了。各家宗门内部那些见不得光的异常记录，资源报告，甚至被压下去的事故…都是证据。”
他顿了顿，扫了众人一眼：“当然也不是让我们现在就去鸡蛋碰石头。第一步，先搞清楚自己家里是不是真的着了火，之前的那些也只是推测。”
墨规看了一眼云清正。
这死丫头，也就看了书阁上他摆的资料，片面的三脚猫功夫，希望她说的信息不要误导别人……
“怎么搞？”凌风追问。
“从内部查。碧波城自己就是现成的例子。把近年，特别是那环子来了之后的记录翻个底朝天，总是有猫腻在的。”
墨规这套路虽冷，效率确实极高，也是当下最好最直观的方式了。
云清正忍不住插嘴：“这法子虽然…直接了点，但有用。咱们至少得先弄明白眼下碧波城到底被坑得有多惨。”
她声音低了些，“而且…未必一开始就非要从那些大宗门入手。”
几道目光唰地看向她。
云清正捋了捋思绪：“那些跟自家法宝八字不合，都快过不下去的小门小派。他们怨气肯定更大。从他们下手，更容易搭上线，也更好撬墙角……”
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云清正也是从泥地里滚过的，知道哪儿有缝能钻。
凌风眼睛微亮，点头：“云姑娘说得在理。水浑才好摸鱼。”
他下意识用了自家老爹的教导。
凌霜也来了精神：“对！先把自己家弄明白，再去找同病相怜的。”
墨规瞥了云清正一眼，没反驳，算是默许了。
…
第二天，城主府深处密室中。
凌沧海坐在上首。
他听完了儿女的汇报。
主要是凌风在说，凌霜负责点头和瞪眼，还有云清正的几句补充。
至于墨规…他现在换了张脸。
一个穿着深蓝袍子、长相扔人堆里找不着的路人甲站在边上，化名蓝先生。
这名字敷衍得云清正差点笑场，但配上墨规那死德行，居然还挺唬人的。
云清正觉得墨规就算叫“墨狗蛋”，也能用气场镇住场子。
但这人根本不在乎浮于表面的东西。
凌沧海敲着椅子扶手，半天才长长吐出口气，看向蓝先生：“蓝先生的观点，实在是让人出乎意料。老夫执掌碧波城多年，对仙盟那套不是没有犯过嘀咕，但从未敢往这么深里去想…”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白：我有点感觉，但你这结论太吓人了，我也得看到实在东西嘛。
墨规开口：“凌城主谨慎是应当的。是真是假，查过便知。碧波城自己的账，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凌沧海思索一会，摇了摇头道：“就算查实了…我碧波城又能如何？公然反了仙盟？我这一城老小，经不起这等风浪。”
这是一城之主的现实，不是怂。
凌沧海肩上扛着整座城的性命，每一步都得踩实了，不然，就是弃万千众生于不顾。
“父亲…”凌风想说话。
凌沧海抬手止住他，只盯着墨规：“先生必有后手。否则，今日想必也不会站在这儿。”
墨规回视他。
“硬碰硬是最后一步，也是最蠢的一步。眼下要紧的是摸清底细，暗中联络能拉拢的人，等时机。或者说…在卫长风彻底发癫之前，先给自己找好退路和后援。”
云清正适时接话：“凌城主，我们不是要碧波城现在就去冲锋陷阵。只希望查明真相后，碧波城能在能力范围内，行个方便。”
她的话实在，没空架子，让凌沧海紧绷的脸色稍缓一些。
凌霜也立刻帮腔：“父亲，我们可以先暗中来，就像做生意找合伙的，先摸摸底细……”
凌沧海被女儿这比喻弄得哭笑不得，气氛也松快了点。
他沉吟片刻，猛地一拍扶手：“好！那就查！子谦，你亲自带队，调绝对可靠的人手，把近百年所有相关卷宗给我翻个底朝天！霜儿，你要盯紧城里，尤其是生面孔，看严实了！”
他看向墨规和云清正：“蓝先生，云小友，二位暂住府内。有什么需要，通过风儿霜儿告诉我。但话说前头，”他语气加重，“碧波城不会轻易许诺什么，一切，得等查清楚了再议。”
这已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墨规和云清正也松了口气。
…
调查悄无声息地展开。
凌风效率也是极高的，很快，一堆堆积灰的卷宗被搬出，各类数据被整理出来，抄录比对。
几天后，密室再聚。
凌风把几枚书简放在桌上，脸色不太好看，带着压不住的怒意：“父亲，蓝先生，云姑娘…初步结果…出来了。”
“说。”凌沧海声音低沉。
“记录比对显示，自‘碧波环’入驻后，城中水灵根弟子结丹成功率提升近一成，但火、金、土三系灵根弟子结丹成功率暴跌超过两成半。木系稍好，但也跌了半成。”
“城东有几处火耀石矿，近百年来产量掉了，品质也垮了。”
“城里做火、土属性法器的工坊，成本年年涨，利润微薄，已经有几家撑不住搬走了。”
“还有…”凌风吸了口气，“查历代城主手札发现，自从守着碧波环后，我凌家直系后代里水灵根多到离谱，但其他属性灵根的，修到金丹后就寸步难行，根本再没可能结婴飞升…老祖宗的手札里含糊提过，可能跟那法器力量太霸道，压住了其他灵脉有关系…”
一条条，一件件，冰冷的记录和案例像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每个人脸上。
凌沧海脸色铁青。
他一直以为是自家孩子不争气，从来没想过根子烂在这里，这是要绝他凌家的后！
凌霜气得嘴唇发抖，一拳砸在桌上：“仙盟…欺人太甚！”
再多猜测，也比不上自家账本上血淋淋的数字来得刺眼
这一刻，凌沧海才真正体会到镣铐扣进肉里的痛。
这结果比云清正想的还惨。
能确定的是，至少目前有两个宗门因为自家法器有问题被查出了。
是不是巧合，再验证一个就知道了。
墨规表情依旧冷淡，好像早料到了这些。
他只问：“这些记录，能复制吗？或者能不能提炼出最关键的异常处？”
凌风压下火气点头：“可以。已经让人在做摘要和分析了。”
“很好。”墨规道，“这就是碧波城的‘铁证’。下一步，要找‘盟友’。”
“怎么找？直接拜访？”凌沧海声音沙哑地问，他现在信了九成多了。
墨规看向云清正：“你提的赤焰门、后土宗，是目标。他们损得更惨，怨气更大一点，可以先去看看。”
云清正点头：“我可以试着接触。但需要个新身份和理由。”
云清正这名字暂时不能用了。
凌风沉吟：“借贸易的名义？碧波城跟赤焰门本来就有生意往来。我可以组个商队，云姑娘扮成随行的阵法顾问，借口交流地火稳定或者矿物精炼的技术，找机会接触。”
“我一起去。”凌霜接口，语气坚决，“我扮护卫头领。顶着郡主的身份，说话方便点，也更安全。”
凌霜主要是担心云清正，顺便出去放放风去，这几天知道这些之后也是憋坏了。
云清正心里一暖：“多谢师姐。”
蓝先生也忽然开口，声音还是那样平静：“吾随行。”
几人都愣了一下。
墨规要亲自去？
凌沧海迟疑：“蓝先生，您的身份…” 他怕暴露。
蓝先生淡淡道：“无人认得这张脸。必要时，不现身就好了。”
他只是不放心。
墨规绝不会承认是担心。
他只是觉得，钥匙得妥善保管，免得半路丢了。
对，还是这样的。
云清正看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假脸，差点没憋住笑，赶紧低头。
这人别扭得没救了…
凌风看了看云清正，又看了看“蓝先生”，眼神微妙，最终点头：“也好。有蓝先生暗中照应，更稳妥。”
计划就此定下。
碧波城势力暗中动了起来，一支前往烈焰宗谈生意的队伍，即将悄然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