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晕乎乎。
云清正感觉自己在一片颠簸的黑暗里浮沉，不知道什么玩意儿一晃一晃，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
这颠簸感真实得令人发指，强行把她的意识从混沌深处拽了出来。
眼皮重若千斤，她费力掀开一条缝，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漆黑的脑袋。
她居然被墨规背着。
这认知像掉进了粪坑，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
身下这人步子迈得快，快得要把她墩散架了。
“放我下来。”她开口。
墨规脚步没停，“别动。”
“我自己能走。”云清正挣扎了一下，牵扯到不知哪处的暗伤，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的状态。
灵力近乎枯竭，丹田处空荡荡的难受。
是破解那冰壁禁制消耗太大了。
“你灵力透支，走路太慢。”墨规道。
他手臂箍得更紧了些，防止她乱动掉下去，“我们赶时间。”
云清正一噎。
她确实状态奇差，强行下地恐怕真会耽误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悻悻然趴了回去，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这人背人就背人，不能挑个舒服点的姿势吗？硬邦邦的，硌死人了。
洛倾漪手持霜华绫，身法飘逸，已先一步赶往祭坛处。
她明白，局势已然紧张到巅峰，连护宗大阵都被启用，自然是兵临城下。
祭坛上，形势已然大变。
卫长风那道剑气虽被洛升澜勉强化解，但她气息已乱，雪拂绫的光芒也不复最初璀璨。
仙盟修士在卫长风示意下并未大规模进攻，只是保持着压迫阵型，显然打算慢慢耗尽天宫大阵的力量。
这般下去，余下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洛升澜调整内息，准备再度迎接卫长风之势头。
洛倾漪现身在祭坛中，离洛升澜的距离不过几步之遥。
来人臂弯间缠绕着一条散发光晕的绫带，气息温润，带着生生不息的滋养之意。
洛升澜看向她，眼中冷冷，尽是怨毒。
所有寒镜天宫弟子，包括那些长老，全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祭坛上突然出现的两位“宫主”。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姿，甚至连那份清冷的气质都如出一辙。
唯一的区别，或许在于眼神，以及手中绫带散发出的截然不同的意蕴。
“两……两个宫主？”
“怎么回事？”
“不对！你们看先前那个宫主的表情！”
弟子中间响起压抑不住的惊呼和议论，无数道目光在洛倾漪和洛升澜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困惑。
几位长老更是面面相觑，为首的大长老上前一步，看着洛倾漪，又看看洛升澜，声音带着颤抖和不确定：“宫主？这……这位是？”
洛升澜在洛倾漪现身的刹那，整个人就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立在原地。
她看着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汹涌而上的愤怒中夹杂着不甘心。
她苦心经营，就是为了彻底摆脱这影子般的命运，成为唯一的存在。
可现在，洛倾漪竟然出来了。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打破了她们之间那层不能见光的秘密。
“洛倾漪……”
洛升澜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三个字。
“你终于舍得出来了？不再躲在你那暗无天日的囚笼里，当个需要妹妹保护的可怜虫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出来，为什么要坏我的好事。
你看不见吗？我的能力，我的作风，我要证明我比你更厉害更优秀！
我在奋力抵抗卫长风，我在拯救整个宗门！
……
“姐姐？她是宫主的妹妹？”
“可宫主是独生女啊！寒镜天宫历代宫主都是！”
“难道……一直跟我们在一起的这个宫主，是……是假的？”
弟子们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看向洛升澜的目光逐渐被怀疑笼罩。
洛升澜感受着那些目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猛地抬头，眼神凶狠地扫过那些议论的弟子，厉声道：“闭嘴！本宫才是寒镜天宫唯一的宫主！她是假的！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妖孽，幻化成我的模样，意图颠覆天宫！即刻结阵！”
“升澜！”洛倾漪开口，声音带着痛心。
“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收手吧，卫长风并非善类。”
“收手？哈哈哈哈哈……”
洛升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头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随即道：“我凭什么收手？洛倾漪，你告诉我，我凭什么要永远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凭什么我天资不逊于你，却连拥有自己名字和面容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我只能是你洛倾漪的影子，一个连喜怒哀乐都要模仿你的傀儡！”
她愈发激动，手中雪拂绫感应到她的情绪，光芒暴涨，凛冽的杀伐之气冲天而起，将周围的寒气都冻结成尖锐的冰晶。
那些冰晶在空中被控制着转向，对齐了洛倾漪。
“你口口声声为我好，可你给我的所谓自由，不过是更大一点的牢笼。你让我知晓一切，却又用这该死的契约束缚我，让我永远无法超越你，永远只能是你光辉下的附庸！”
“我从不想伤害你。”洛倾漪眼中含着泪光，“镜影之契是祖辈留下的错误，是我们的不幸。但我从未将你视为附庸或傀儡……”
“那你把宫主之位让给我啊！你把完整的力量给我啊！你解除这该死的契约啊！你做不到！你什么都做不到！你只会用你那套虚伪的姐妹情深来绑架我！”
话音未落，洛升澜已然出手。
雪拂绫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皎洁匹练，直刺洛倾漪。
这一击，含怒而发，毫无保留。
霜华绫瞬间展开，如同月华织就的屏障，柔韧绵长，层层叠叠地挡在身前。
二者视为最锋利的矛与最坚韧的盾，两两相抵，僵持不下，难分胜负。
一个倾尽全力想要证明自己，撕裂枷锁；一个拼死守护，想要唤回迷失的亲人。
双绫本是同源，此刻因宿主的对决而相互牵引，光华流转间，谁都奈何不了谁。
墨规背着云清正终于赶到了祭坛边缘。他寻了一处断裂的冰柱后方，将云清正放了下来。
云清正双脚落地，虽有些虚浮，但勉强站稳。
她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祭坛上那对峙的姐妹花，心头一紧。
再看远处青铜战船船头，卫长风好整以暇地站着，仿佛在欣赏一出与他有关又似无关的好戏。
而卫长风又怎能感知不到她的气息。
那个几次三番破坏他计划的臭虫。
上一次在赤焰门，让她侥幸逃脱，还折了焚天轮。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活着离开！
“云、清、正。”
不需要他再多吩咐，早已按捺不住的云承意娇叱一声：“云清正！你这弃女，宗门叛徒，还敢现身！拿命来！”
她身形一动，如同一道流星，直扑云清正，人未至，双手已然迅速结印，数道凌厉的灵力箭矢破空而来，封锁了云清正所有退路。
她投靠卫长风后，不仅阵法造诣大涨，修为似乎也精进不少，这手灵力化箭又快又狠，云清正也来不及细想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她脚步踉跄，看似狼狈地向后跌倒，双手却在地面连点。
李老头告诉过她，真正出色的阵法师，不会只拘泥于符纸和特定的阵盘，她所在之处的每一物都能成为她阵法之中的关键一环。
连树叶都可以作为媒介。
每一次点下，她就留下一丝东西。
时机，距离都很重要。
即将遇袭的瞬间，云清正身周丈许范围内的冰层突然亮起一片光芒。
冰屑纷飞，一面丈许的坚盾阵法升起，挡住所有攻势。
碰撞过后。
冰盾应声而碎，化为齑粉。
云清正也被反震之力推得向后滑出数丈。
云承意下意识收了手，转身稳稳落地，显然没料到云清正这种状态下还能挡住她的攻击。
“垂死挣扎！”她冷哼一声，双手再次抬起，显然要动用更厉害的手段。
卫长风还是站在船上，他抬头望去，看云清正垂死挣扎的地方。
“云清正，你何必负隅顽抗？看看这仙盟，腐朽不堪，规矩森严，扼杀多少天才，制造多少不公？如洛宫主，天赋绝伦，却因这可笑的宿命只能沦为影子。如我卫家，世代守护，换来的却是族人短命暴毙。这世道，早已病了！”
他赫然张开双臂，尽显兴奋道：“唯有打破这一切，重塑秩序，建立新的法则，才能实现真正的公平与强大！归顺于我，你的衍阵灵体将在新世界大放异彩，何必为这注定崩塌的旧秩序陪葬？”
云清正擦去嘴角渗出的血丝，看着卫长风，也看着他身后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人。
这些人心中腌臜，装的都是满腔欲望。
“好一套冠冕堂皇的歪理邪说。卫长风，你口口声声为了公平，为了打破不公，可你做的每一件事，哪一件不是踩着无数人的尸骨上位？你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却要把自己的野心包装成救世良方，令人作呕！”
她又再度站直了腰身，就这样矗立在那儿。
为什么，凭什么。
你以为你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力量，你就能决定众生的选择，划定我们的道路。
“我云清正，就算今日力竭战死于此，也绝不与你这等虚伪残忍之徒同流合污！”
努力维持阵法的弟子无不抬头。
祭坛中央，正在僵持的洛倾漪，听到云清正这番话也不由得顿了顿。
洛升澜也看着挺直脊梁，斥责卫长风的云清正，再听到卫长风那套将她处境也纳入其中的控诉。
心中某根弦，拨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