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两人的身影便模糊了一瞬。
下一刹那,炽烈的白芒与深沉的幽暗在半空中悍然对撞。
没有金铁交鸣,只有一声沉闷却撼动胸腔的巨响,仿佛两块巨岩在高空狠狠相碰。
肉眼可见的气浪呈环状猛地炸开,摧折了周围的草叶,压低了溪流的水面,细碎的石子被激得四处飞溅,噼啪作响。
卫长风的剑光煌煌正正,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堂皇大势,每一剑劈出都灵力澎湃,压得空气也不堪重负。
意图以绝对的力量碾碎前方一切阻碍。
墨规的剑却走偏锋。
那剑气幽寒,不与他硬拼锋芒,总是寻着最刁钻的角度递出,噬咬向卫长风剑势流转间那些薄弱处。
一个大开大合
另一个耍阴招。
他的身法更是飘忽难测,竟凭借对战机的精准把握,以筑基后期的修为,硬生生在卫长风如潮的攻势下撑住了一片立足之地。
但差距终究是差距。
每一次格挡碰撞下来,他虎口处已有细微的血珠渗出,顺着剑柄缓缓滑落。
但他的节奏依然稳定。
云清正瘫坐在碎石滩上,看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想做点什么,哪怕丢块石头干扰一下也好,但经脉被缚灵绫的力量压制得酸软无力,四肢也像是灌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墨规在那片炽白剑光的压迫下步步后退,险象环生。
就在卫长风一记势大力沉,仿佛能劈开山岳的重剑再次斩落时,墨规眼中幽光一闪,竟不闪不避,横剑硬架上去。
铛——!
墨规身形一震,借着重剑传来的力道,顺势向后疾飘,衣袍翻飞作响。
同时,他正好一把捞起还在跟身上那半截流光绫纠缠不休试图把自己从乱七八糟的缠绕中解出来的云清正。
“走!”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战果,他周身黑气猛地一盛,速度骤然飙升,化作一道模糊的黑线,撕裂空气,向着林木最茂密幽深的黑暗处疾射而去。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卫长风面色一寒,岂容他们脱身,天罚剑光一振便要衔尾急追。
……
「目标脱离接触……能量输出模式改变……符合幽冥遁法特征……追踪印记信号稳定……建议:维持距离,持续施压……」)
冰冷的意念在他识海中流淌。
然而,墨规仿佛脑后生眼,就在身形即将彻底没入林中的前一刻,反手就掷出数枚浑圆漆黑的珠子。
这些珠子悄无声息地撞在沿途的树干岩石之上,旋即无声爆裂——
弥漫开一阵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雾霭来。
这黑雾极其诡异,不仅彻底遮蔽视线,更能吞噬神识探查,仿佛一片突然降临的寂静之墙,迅速笼罩了方圆数十丈的范围,将卫长风意图追上的前路彻底堵死。
剑光劈入黑雾,却只觉得力道一空,仿佛斩入了虚无。
“师兄!”云承意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小腿,气得跺脚尖叫。
卫长风缓缓收剑而立。
他没有贸然闯入那片仍在翻滚扩张的诡异黑雾,只是眯着眼。
“无妨。”他声音平静。
“他们……逃不出掌心的。”
……
墨规揽着云清正,身形如一道撕裂夜色的黑烟,在林间疾驰。
云清正被他紧紧箍在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中沉稳的跳动,以及他身上淡淡的气息。
她的大脑还处于半空白状态。
刚才那一连串的变故——被缚、羞辱、反击、濒临绝境、再到墨规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最后那电光火石间的交手与逃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一样。
直到墨规的速度稍稍减缓,落在一处隐蔽的岩石后,她才猛地回过神,开始不受控制地有些微微发抖。
不是冷的,是后怕。
手臂上被绫风扫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被勒过的地方更是传来阵阵钝痛,但这些都是皮外伤。
真正让她心悸的是卫长风那看似温和、实则不容抗拒的掌控欲望,以及云承意字字诛心的恶毒。
恐怖如斯。
墨规松开她,迅速布下一个简易的隐匿阵法。
做完这一切,他才借着微弱的天光,仔细打量她。
云清正脸色苍白,头发散乱,沾着草屑和泥土,那件本就破旧的衣裙更是被撕裂多处,简直没法穿了。
尤其是袖子,几乎成了布条,露出的手臂上伤痕清晰可见。
她眼神还有些发直,抱着膝盖,缩在那里。
他沉默地在她面前蹲下,从怀里取出一个看起来同样不起眼的小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些清亮粘稠的药膏。
“手。”
他言简意赅,就蹦出一个字。
云清正把受伤的手臂递过去。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伤口,带来一阵刺痛,让她缩了一下。
“忍着。”墨规仔细地将药膏涂抹在她的伤口上。
他的手指修长,带着练剑留下的薄茧,触感有些粗糙,但力道控制得是极好的。
云清正看着他低垂着眼睑,专注处理伤口的样子,心里那股莫名的恐慌和委屈忽然翻涌上来,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她赶紧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
丢死人了……
刚才还咬人……现在又这副德行…
墨规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涂抹药膏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抬头,也没说什么。
直到处理完所有可见的伤口,他才收起药瓶:“都是皮外伤,这药效果很好,明天就能结痂。”
“这是什么药……”
“祖传的。”
“……谢了。”云清正的声音低低的。
墨规没回应这句道谢,而是站起身。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在这等着。”
说完,他身影一晃,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云清正一愣,心里顿时慌了起来:“喂!你去哪儿?”
他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荒山野岭喂狼吧?
没有人回应。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云清正蜷缩在阵法里,竖着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惊肉跳。
她开始胡思乱想,担心墨规是不是遇到了麻烦,担心卫长风会不会追上来,更担心自己这副样子怎么见人……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云清正快要被自己的想象力逼疯时,黑影一闪,墨规回来了。
他气息依旧平稳,仿佛只是出去散了趟步。然而,他手里却多了一个小小的包袱。
他没说话,只是把包袱扔给了云清正。
云清正手忙脚乱地接住,打开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里面是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颜色是普通的靛青色,质地看起来比她现在身上这件好了不少,至少是完整的。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
“换上吧。”墨规走到石头前面,又转身背对着她,望向远处黑暗的山峦。
云清正拿着那套新衣服和馒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有点暖。
她这才明白他刚才突然离开是去干嘛了。
这荒郊野岭的,他肯定是冒险去了附近的某个小镇或者村落……
他……他竟然去给我买衣服和吃的?
居然欠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魔头人情了……
她鼻子又开始发酸,赶紧吸了吸鼻子,低声道:“……谢谢。”
“快点。时间不多。”墨规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云清正不再耽搁,赶紧忍着身上的酸痛,手忙脚乱地换上新衣服。
衣服大小还算合身,虽然样式普通,但干净整洁,穿上后整个人感觉都清爽了不少,也驱散了不少之前的狼狈和寒意。
她又拿起一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温热的一口下肚,终于让她冰凉的身体恢复了一些暖意。
吃完东西,换好衣服,云清正感觉好多了。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直接去无渡涯吗?”
“嗯。”
墨规应了一声,“卫长风下了追踪印记,虽然我用黑雾暂时干扰,但他很快会追上来。必须尽快赶到无渡涯,那里环境复杂,能最大程度削弱他的追踪优势。”
他的语气很凝重,云清正也能感受到情况的紧急。
“抱歉……”她忽然小声说,“又连累你了……还害你受伤……”刚才注意到,墨规后肩处有一道浅浅的血痕,过了这么些许久,血液有些凝了,在衣服上并不明显。
应该是之前为了救她,硬抗卫长风剑招时被剑气扫到的。
墨规回身看她。
月光下,她换上了新衣,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比刚才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好了很多。
“与你无关。”他移开目光,语气平淡,“即便没有你,卫长风也不会放过我的。他觊觎幽冥宗的东西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后还是充满笑意的补充了一句:“……倒是你,下次别再做咬人这种蠢事。毫无用处,徒惹笑柄。”
云清正的脸瞬间涨红,又是尴尬又是羞恼:“我……我那是情急之下!”
“情急之下更该保持冷静,寻找脱身之法,而非逞匹夫之勇。”
墨规毫不客气地批评,“若非我及时赶到,你现在已是阶下囚。”
云清正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也知道自己刚才确实冲动了,只能闷闷地低下头:“……知道了。”
见她这副模样,墨规似乎也没再继续数落。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走吧。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跟紧我。”
“嗯。”
云清正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伤势确实好了很多。
她看着前方墨规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人,嘴上从来不说好话,行事风格也诡异难测,时而冷漠得像块冰,时而又会做出这种别扭的关心举动。
他救她,或许真的如他所说,有共同利益的因素,但刚才那套新衣服和那馒头,绝不仅仅是因为“利益”。
她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逃亡还在继续,强敌仍在身后。
无渡涯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她快步跟上墨规,两人再次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