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树畔画影:湿土描旧忆,低语念双亲
从明街返回营区的路,沈砚之刻意绕向了东侧的杨树林。晨雾刚散,林间还浸着潮湿的水汽,脚下的泥土软乎乎的,踩上去能留下浅浅的脚印,空气里混着青草与腐叶的淡香,将军营的肃杀之气隔绝在外。
他在一棵歪脖子杨树下停住脚,目光扫过地面时,瞥见草丛里立着根手腕粗的断木棍——许是樵夫遗落的,顶端被削得还算平整。鬼使神差地,他弯腰捡起木棍,指尖触到粗糙的木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想画点什么,画点只属于“沈砚之”、而非“沈将军”的东西。
蹲下身时,棉布短衫的下摆蹭到草叶,沾了些晶莹的露珠。他握着木棍,在潮湿的泥土上轻轻划下第一笔——先画了个圆圆的脑袋,接着是宽宽的肩膀,再往下是两条笔直的腿,连带着腰间那把父亲生前常用的弯刀轮廓,也细细勾勒出来。“爹,你总说我握刀的姿势太急,要沉住气……”他嘴里轻轻念叨着,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空气,指尖却没停,在父亲身影的右侧,又画了个柔和的轮廓。
这个身影的线条要纤细些,脑袋旁画了几笔弯曲的弧线,是母亲盘发的模样——他记得母亲总爱用一支银簪固定发髻,簪头还刻着小小的梅花,那是父亲年轻时跑遍三个镇子才买到的。画到这里,他的手腕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小时候他总挤在父母中间,左手拉着父亲的衣角,右手攥着母亲的裙摆,吵着要去镇上看杂耍,那时候的阳光好像总比现在暖,日子也过得慢。
深吸一口气,他在两个身影中间,画了个小小的轮廓——脑袋圆滚滚的,胳膊腿都短短的,身上还画了件带补丁的短衫,是母亲第一次给他做的衣服。那是七岁的自己,总爱跟在父亲身后学耍枪,却总把枪杆摔在地上,惹得父亲笑他“力气小,脾气大”。
木棍停在小身影的脸颊旁,沈砚之盯着地上的画,指尖微微发颤。潮湿的泥土将三个身影衬得格外清晰,仿佛下一秒父母就会弯下腰,母亲会替他擦掉脸上的泥渍,父亲会揉着他的头发说“阿砚又长高了”。可风一吹,地面的浅痕就微微模糊,像要把这些画面重新藏回记忆深处。
“要是你们没走就好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尾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要是没走,现在应该能看到我穿盔甲的样子了吧?娘肯定会说,我的阿砚长大了,能保护人了……”
小时候总盼着长大,盼着能像父亲一样拿起枪,盼着让父母为自己骄傲。可真到了能独当一面的年纪,父母却不在了——连想递一块明街买的桂花糕,说一句“我现在很好”,都成了奢望。他抬手抹了抹眼角,指尖触到一片湿润,才发现眼泪已经悄悄落下来,滴在小身影的“脚边”,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蹲在地上看了很久,直到太阳渐渐升高,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把潮湿的泥土晒得微微发干,画里的身影开始变得斑驳。沈砚之才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将那根木棍轻轻靠在杨树干上——像是把刚才的念想与回忆,暂时托付给了这棵沉默的树。
转身往营区走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歪脖子杨树下,三个身影正随着泥土的干燥慢慢淡去,却在他心里刻下了更深的印记。父母不在了,可他们教给他的“守”——守家、守心、守值得珍惜的人,却从未离开。他现在守着南境的军营,守着那些普通百姓的安稳日子,不就是在替父母,把这份“守”继续下去吗?
风又吹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他的心事。沈砚之握紧了手里的点心包,里面的绿豆酥还带着余温。脚步比来时更稳了些,晨光落在他的短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他得好好走下去,带着父母的念想,守住那些他们曾想守护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