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
正在观察路况的陈刚愣了一下随后转过头。
提到那个年轻人时,这位一向严肃冷硬的国安组长脸上,竟然极其罕见地露出了一丝钦佩与赞赏的神色。
“您是说那个小伙子啊。”陈刚点了点头语气肯定,“不得不说如果今天没有他在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那小子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简直就是天生的战士。您放心吧,他没受伤,只是可惜了一身好衣服,沾了不少那杀手的血。”
听到“没受伤”三个字,夏星月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自语着,眼眶不知为何有些发热,“这孩子救了我一命,是大恩人。等安顿下来我一定要当面好好谢谢他。”
她顿了顿,那股莫名的悸动,再次涌上心头,驱使着她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对了陈组长。”夏星月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那个年轻人……他叫什么名字?是我们国安系统的同志吗?”
陈刚并没有察觉到夏星月情绪的异常。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对后辈的期许。
“他叫许默。”
陈刚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清晰地回荡。
“也是凑巧了,他是聂所长研究所那边新招进来的医疗保障组成员,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新兵蛋子。没想到平时闷声不响的,关键时刻居然这么顶得住事儿……”
后面的话夏星月已经听不见了。
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离她远去。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定格在座位上。
许默。
许……默……
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陈组长。我可以见一下那个年轻人吗?”
正在闭目养神的陈刚睁开眼。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位享誉国际的科学家,此刻竟像个无助的老妇人般满眼恳切。
“我……我想当面感谢他。”夏星月语速极快地补充道,生怕对方拒绝,“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这种救命之恩我不能……不能连句谢谢都不说。”
陈刚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按照保密条例和行动准则,受保护目标在警报解除前不应与行动人员进行过多非必要的私下接触。且刚才那个年轻人的身份特殊,虽然隶属于研究所,但身手和反应完全是顶级特工的苗子,此刻正处于身份核查与任务汇报的敏感期。
但他看出了夏星月情绪处于一种极度不稳定的崩溃边缘。
对于这种刚刚经历了生死劫难的知识分子来说,见到救命恩人或许是平复心理创伤最好的良药。
陈刚沉默片刻后点了一下头。
“当然可以。”他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夏教授想见他是人之常情。等到了安全屋安置好您,我会询问许默同志的意愿。如果他不反对,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谢谢……谢谢你。”
夏星月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她偏过头看向窗外。
车窗外的京都正午阳光毒辣刺眼。
红墙黄瓦的建筑在热浪中微微扭曲,街道两旁高大的白杨树无精打采地垂着叶子,穿着蓝灰制服的人行色匆匆,偶尔有几辆老式无轨电车拖着长长的辫子缓慢驶过。
这就是她阔别了十九年的故土。
陌生而又熟悉。
破旧而又充满生机。
可此刻这片故土给她的见面礼却是如此血腥残酷。
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夏星月慌乱地抬起手背用力擦拭脸颊,可泪水却越擦越多,最后彻底模糊了视线。她不仅是在哭刚才的死里逃生,更是在哭这十九年的颠沛流离,哭那个生死未卜的儿女,哭她那充满了遗憾与愧疚的前半生。
她的儿子,应该也像刚才那个叫许默的年轻人一样大了吧?
也会长得这样高大英俊吗?
也会在危险来临时这样勇敢无畏吗?
心痛如绞。
京都,国安部秘密办公点。
洗手间内,白炽灯惨白的光线打在斑驳的瓷砖上。
水龙头被拧到最大,冰凉刺骨的自来水哗啦啦地冲刷着一双宽大有力的手。
水流旋涡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猩红。
许默面无表情地站在水池前。他低着头,看着那些属于杀手“画匠”的血迹一点点从自己指缝间被冲走。
那股浓烈的铁锈味混杂着劣质肥皂的香气,在狭窄的空间里发酵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那张冷硬如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眉骨下是一双沉寂如深潭的眸子。镜子里的年轻人看上去有些狼狈,白衬衫上溅射状的血迹像是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与他小麦色的皮肤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但他并不在意。
他在回想刚才那个瞬间。
那个女杀手的眼神。
那种为了逃生毫不犹豫斩断手掌的狠绝。
那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哗——”
许默关掉水龙头。
他随意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伸手扯过架子上粗糙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然后转身推门走出洗手间。
走廊里光线昏暗,充斥着一种肃杀的静谧。
就在他走出来的瞬间,一辆挂着军牌的吉普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停在了大院门口。
车门被人用力推开。
聂云昭甚至没等车停稳就跳了下来。她穿着一身利落的深灰色列宁装,那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满是焦急与肃杀,风风火火地大步冲进国安部的大门。
两人的视线在走廊尽头,猝然相撞。
看到完好无损站在那里的许默,聂云昭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了下来。
她那双总是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里,极为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意与赞赏。她大步流星地走到许默面前,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
“干得好!”
聂云昭的声音掷地有声。
“没给我们研究所丢人。”
许默依旧是一副冷淡寡言的模样。面对顶头上司的夸奖,他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甚至连那双沉静的眼眸都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分内之事。”他惜字如金。
这时,走廊另一侧的办公室门开了。
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两鬓微霜,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国安部的一组组长张建华。
“老聂,你可算来了。”
张建华大笑着走过来,目光在许默身上转了一圈,那眼神热切得就像是饿狼看到了肥肉。
“这次多亏了小默眼尖啊!”张建华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大嗓门震得走廊嗡嗡作响,“那杀手伪装得简直天衣无缝,混在人堆里跟个灰耗子似的。要不是小默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并果断出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那可是神经毒素啊,只要洒出来一点点,今天机场就得变屠宰场!”
说到这里,张建华转头看向聂云昭,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半真半假的埋怨与试探。
“聂所长啊,你这就不厚道了。哪里找到的这么一位好同志?心思细腻,观察入微,身手更是矫健得不像话。我看刚才那擒拿动作,比我们队里那几个尖兵都要利索。”
他搓了搓手,图穷匕见:“这样的人才留在你们搞科研的研究所里简直是暴殄天物!不如让他加入我们国安部?我直接给他个副队长的编制,怎么样?”
这老狐狸,当着她的面就开始挖墙脚了。
聂云昭冷笑一声。
她不动声色地侧身挡在许默身前,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张建华。
“想都别想。”
聂云昭但笑不语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我们所的小默可是正儿八经清华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拿起手术刀能救人,放下手术刀能搞科研。身手矫健只是他身上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好吗?让他来你们这儿当个只会抓人的大头兵?张组长,你这算盘打得我在西山都听见了。”
张建华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行了,叙旧的话以后再说。”聂云昭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恢复了雷厉风行的作风,“情况怎么样?”
“进屋说。”
张建华也严肃起来。
三人走进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办公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把沾血的匕首和那个令人胆寒的小玻璃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草味。
“情况不太乐观。”
张建华拉开椅子坐下,随手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初步尸检报告递给聂云昭。
“那只断手已经送去法医那边做紧急鉴定了,目前还在冷冻密封状态。不过根据现场遗留的生物检材分析,这个代号‘画匠’的杀手是个女人,Ab型血。”
他指了指地图上被红笔圈出来的几个区域。
“最麻烦的是她有接应。那辆黑色轿车在冲出机场后就消失在了城郊结合部的监控盲区。而且从她撤退的路线来看,对方对京都的道路系统十分了解,甚至避开了所有的临时检查站。”
张建华叹了口气,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
“气象台那边刚发了预警,今晚有一场强对流天气,会有暴雨。这对我们的搜捕工作非常不利。一旦大雨冲刷掉痕迹,这只受了伤的毒蛇往阴沟里一钻,再想把她揪出来就难如登天了。”
聂云昭拿着报告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盯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现场照片沉思了片刻,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聂云昭的声音冷得像冰。
“这群人既然敢把手伸到我们的地盘上,就别想完整地缩回去。有任何最新消息立刻分享给我,我们研究所的技术小组也会全力配合,尽量在情报和数据分析上给你们提供帮助。”
“行,这次多亏了你手下的人及时破解密码。”张建华感慨道,“要不是那份情报,我们连她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聂云昭没有多说什么。
她笑了笑,转身推门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空荡荡的。
只有许默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张墨绿色的长条木椅上。
他垂着眼,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整个人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塑。头顶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年轻,高大,沉默。
却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厚重。
聂云昭看着那个背影,脚步忽然顿住了。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秦水烟在电话里那声嘶力竭的哭喊。
——“她是许默的母亲!”
聂云昭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她看着眼前这个对此一无所知的年轻人。
这是怎样残酷的命运啊。
亲生母亲就在眼前却不相识,为了保护她,他刚才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
聂云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她刚想开口喊许默的名字,大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缓缓停在了国安部大楼的台阶下。
车门打开。
那个负责护送夏星月去招待所的陈刚,一脸疲惫地走了下来。
陈刚快步走上台阶,来到聂云昭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聂所长。我们已经将夏星月教授安全护送至西山红墙招待所。教授受了些惊吓但身体并无大碍,随行军医已经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聂云昭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
“不过夏教授在休息前提了一个要求。”陈刚迟疑了片刻后补充道,“她希望当面感谢许默同志。她说一定要亲自见一下这个救命恩人。”
聂云昭闻言微微一怔。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穿过昏黄的走廊落在那道依然沉默坐在长椅上的身影上。
许默似乎对这边的谈话毫无兴趣,正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出神。
这就是母子连心吗?
聂云昭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她原本还在发愁该如何不动声色地向许默提起夏星月的身份。没想到夏星月那边竟然先提了出来,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引着这对骨肉至亲。
“我知道了。”聂云昭收回视线,对陈刚点了点头,随后迈开步子走向那个沉默的年轻人。
皮鞋叩击水磨石地面的清脆声响让许默抬起了头。
“夏教授想见你。”聂云昭在他面前站定,语气尽量保持着平日里的公事公办,“她想当面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要不要去?”
许默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受宠若惊或是好奇的情绪。
他平静地直视着聂云昭的眼睛。
“我听从组织安排。”他的声音沙哑而平淡,“如果这是任务的一部分,我没有意见。”
这种过分的冷静让聂云昭心底那股酸涩感更甚。
这个在乡下泥潭里摸爬滚打了二十五岁的青年,早就学会了用冷漠来作为保护自己的铠甲。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即将要见的人对他意味着什么。
“那就这么定了。”聂云昭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今天你第一次出任务就完成得很出色,辛苦了。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明天上午十点我和你一起去西山拜访夏教授。她是一位享誉全球的计算机学者,这次回国是为了辅助我们祖国的科技事业发展,于公于私我们都该去看看。”
“好。”许默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随后撑着膝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走廊里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他没有再多问一句关于那个女教授的事情,转身大步走向宿舍楼的方向。
聂云昭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却显得格外孤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忍不住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秦水烟啊秦水烟,你这丫头可真是给我出了个棘手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