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旭看着台上的戏子,眼神微微凝起——他能感受到,这戏子身上有着淡淡的能量波动,与之前的收容者截然不同,既没有卡珑的狡黠,也没有周洛一的狂暴,反而透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清冷,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惑。
唐渊轻摇折扇,目光在戏子身上流转,语气带着几分玩味:“这戏唱得不错,只是不知,戏里唱的是人间悲欢,还是另一场暗杀的序幕?”
戏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眉眼间的妩媚更甚:“客人说笑了,不过是闲来无事,唱段戏解闷罢了。”她抬手一挥,石桌上的紫砂茶具自动斟满茶汤,“清茶已备好,三位不妨尝尝,这可是用千年雪水冲泡的雨前龙井。”
江旭没有动石桌上的茶,目光紧紧盯着戏子手中的手帕:“你的手段,藏在戏文里,还是这清茶中?亦或是……你本身,就是一场幻境?”
戏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轻笑起来,唱腔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歌词却与之前截然不同:“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真亦假时假亦真……三位客人,不妨猜猜,你们此刻看到的,是真,还是假?”
随着她的歌声响起,庭院的景色开始如水波般扭曲,周围的竹柏褪去苍翠,红灯笼的光晕变得朦胧,仿佛整个空间都在虚实之间摇摆。
戏子的身影在唱腔中愈发虚幻,衣袂翻飞间竟化作道道残影,唯有那双清冷而妩媚的眸子,如寒星般穿透迷雾,始终牢牢注视着三人。
下一刻,弦乐骤起,好戏正式开场。
虽是独角戏,她却演绎得淋漓尽致,千面流转间,将一段孤苦戏子的人生铺展开来——
戏文里的她名叫赵星晓,年少时登台即巅峰。
彼时她一袭水袖,粉墨登场,唱腔婉转如天籁,引得台下王公贵族掷金如土,千金难求一票。
戏台上的她,是《霸王别姬》中决绝的虞姬,是《牡丹亭》中痴情的杜丽娘,是《西厢记》中大胆的崔莺莺,每一个角色都被她演绎得活灵活现,仿佛她本就是戏中人。
那时的她,以为戏会是她一生的归宿,热爱会支撑她走到最后。
可时代流转,新奇玩意儿层出不穷,锣鼓琴弦的韵味渐渐被喧嚣的人声淹没。
人们不再愿意静下心来听一段戏,不再为戏中的悲欢离合动容。
戏园渐渐冷清,上座率一日不如一日,最后竟到了门可罗雀的境地。
身边的师兄弟纷纷改行,有的去唱了流行曲,有的做起了小生意,唯有赵星晓依旧坚守着空荡荡的戏园。
她每日依旧早起吊嗓、练身段,对着空无一人的台下演唱,仿佛台下依旧座无虚席。
她总说:“戏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不能断在我们这代。”
可命运偏要与她作对。
常年的刻苦练功与营养不良,让她染上了顽疾,咳嗽不止,嗓音也渐渐变得沙哑。
曾经清亮婉转的唱腔,如今多了几分沙哑的沧桑。
更让她绝望的是,唯一支持她的亲人相继离世,只留下她孤身一人,守着一座破败的戏园,守着一份无人问津的热爱。
戏台上的她,一会儿是年少成名、风光无限的赵星晓,眉眼间满是骄傲与憧憬;一会儿是落寞坚守、病痛缠身的赵星晓,眼底藏着化不开的孤寂与迷茫;一会儿又是面对亲人离世、孤苦无依的赵星晓,唱腔中满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一个人,演尽了一生的悲欢离合,演尽了坚守与绝望的拉扯。
“那她所坚持的,究竟是什么……”
戏文唱到此处,戛然而止。赵星晓的身影定格在戏台中央,广袖垂落,粉色长发凌乱地贴在肩头,眼中满是空洞与迷茫,仿佛在问台下的三人,也在问自己。
庭院的景色彻底静止,扭曲的光影不再变幻,唯有石桌上的清茶依旧冒着热气,茶香与戏韵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悲凉的气息。
唐渊收起了折扇,脸上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语气带着几分沉重:“为了一份无人问津的热爱,坚守到孤苦无依、病痛缠身,这份坚持,到底是值得,还是愚蠢?”
云鸢眼神复杂:“她只是太爱戏了,爱到把戏当成了自己的全部人生。可当全世界都抛弃了这份热爱,她的坚持,就成了困住自己的执念。”
江旭目光紧紧盯着戏台上的赵星晓,心中微动。
他能感受到,这戏文里的故事,就是赵星晓的真实过往。
而她的手段,或许根本不是武力攻击,而是这蕴含着她一生执念的戏文幻境——她想让闯入者共情她的痛苦,沉溺她的迷茫,最终被这份执念吞噬,永远留在这戏台上,成为她的“观众”。
“你所坚持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眼中的‘戏’。”江旭缓缓开口,声音穿透了戏园的寂静,“你坚持的,是对热爱的纯粹,是对传承的责任,是不想让自己一生的信仰,随波逐流。”
赵星晓的身影猛地一震,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她转头看向江旭,声音沙哑:“可……可没人懂我,没人看我的戏,我的坚持,还有意义吗?”
“意义不在于别人是否认可,而在于你是否真的热爱。”江旭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你登台演唱,最初是为了赢得掌声,可到了最后,你坚守的,是自己内心的那份执着与纯粹。哪怕只有一个观众,哪怕没有观众,只要你还愿意唱,这份热爱就有意义。”
唐渊补充道:“戏如人生,人生亦如戏。你把自己的一生都唱成了戏,却忘了,戏的结局,从来都由自己书写。落寞不是终点,孤苦也不是结局,只要你还没放下手中的帕子,还没停下口中的唱腔,你的戏,就还没结束。”
赵星晓呆呆地站在台上,眼中的迷茫渐渐褪去,空洞被清明取代。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绣着白梅的手帕,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台下,突然轻笑起来。
这一次的笑容,没有了妩媚,没有了清冷,只有释然与洒脱,如同冰雪消融后露出的暖阳。
“是啊,我的戏,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