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金凤凰从金满堂赌馆回到周家山庄。刚进凤凰阁,冷香便上前禀报:“禀大奶奶,老爷令周管家来要走一位奶娘。”
“哦?!老爷要奶娘做甚?”金凤凰在冷香和暖香的伺候下换衣,不解地问。
冷香面带难色,欲言又止,轻声应声:“大奶奶,奴婢不敢说。”
“何事不敢说?”金凤凰侧头看了一眼冷香,令道,“说!”
“是,大奶奶。”冷香解开金凤凰外衣最后一颗布扣,如实禀知,“周管家来凤凰阁要奶娘,奴婢便多嘴问了一句。周管家说,是二老爷差了一个婢女,送襁褓中的小公子来山庄,托老爷抚养……”
“什么二老爷、小公子?”金凤凰一时没转过弯来,蹙眉问。
“这奴婢就不知了,只知道周管家又调了丫鬟和小厮去子予馆的揽月阁,说是专门伺候小公子……”
“去,传周炬来见。”金凤凰没有耐心去猜,令冷香传周炬来问话。
半盏茶后,周炬随冷香急急来到凤凰阁,见大奶奶面色不善,忙躬身请安:“请大奶奶安!”
“周管家,揽月阁是怎么回事?”金凤凰开门见山问周炬。
周炬见冷香来传唤自己去见大奶奶,心中已有数,一路来凤凰阁时,已想好了如何回话。
“回大奶奶,今日一个自称茗香的姑娘,抱着一个襁褓,说是奉二老爷钱满粮之命而来,送小少爷子吉到山庄,托老爷抚养。”周炬垂着头,声音压得低,不敢直视金凤凰的眼睛。
“钱满粮?”金凤凰闻言,手中的玉簪“当啷”一声掉在妆台上,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沉了下来,冷声道,“继续说。”
“老爷亲自去大门外迎接,那茗香姑娘呈上了二老爷亲笔书信,老爷看过后十分动容。将小少爷安置在揽月阁,派了奶娘和四名丫鬟伺候。”周炬如实回禀。
金凤凰沉默片刻,抬眼再问:“那茗香姑娘现在何处?小少爷又是何模样?”
“回大奶奶,茗香姑娘正陪着小少爷在揽月阁歇息。小少爷约莫七八个月大,老爷见了十分喜爱。”周炬一一回禀,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金凤凰霍然起身,裙摆扫过凳脚,发出一阵轻响。
“去揽月阁。”金凤凰按捺不住,要亲自去瞧瞧。
揽月阁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乳香。
茗香正坐在床边,看着奶娘给周子吉喂奶。见周炬带着金凤凰进来,茗香连忙起身行礼,神色却依旧带着几分警惕:“茗香见过大奶奶,请大奶奶万安!”
金凤凰的目光径直落在奶娘怀中的婴孩身上,那孩子刚吃完奶,眉头舒展,小嘴微微撅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她,竟无半分惧意。
这孩子的眉眼间,隐约有几分钱满粮的轮廓,尤其是那挺直的鼻梁,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茗香姑娘,好久不见。”金凤凰收回目光,看向躬身站立的茗香,语气冷淡,“满粮夫妇都好吧?”
茗香抬眼,迎上金凤凰审视的目光,从容回道:“托大奶奶福,老爷和大奶奶都好!”
“这孩子多大了?”金凤凰似随口一问。
“回大奶奶,小少爷到今日是七个月多十日。”茗香有问必答,眼睛却时刻观望着金凤凰的面色变化。
“七个月多十日,”金凤凰眼里掠过一丝不安,轻喃:“比我的安儿大了五日。”
望着奶娘怀中那团小小的身影,周子吉正嘬着嘴咿呀挥舞小手,乌亮的眼珠落在金凤凰的脸上,带着几分天然的亲近,全然不像寻常婴孩见了生人那般怯缩。
“倒是个不怕生的。”金凤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像浸了冰的针,细细扫过孩子的眉眼。
那挺直的鼻梁、微扬的眼尾,分明是钱满的模样,连那股子不认生的闯劲,都如出一辙。
金凤凰心口猛地一沉,知这周子吉的到来,必定会影响到自己儿子周承安嫡长子的地位。这周子吉,才是周家山庄的正经血脉传承,她的周承安,终是外人血脉。
茗香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面上却依旧恭顺:“小少爷胆大,许是知道这里是自家人的地界,才这般自在。”
她刻意加重“自家人”三字,转眸间,恰好看见金凤凰冷冽的目光,忙又垂下眼睑,声音放得更柔,“大奶奶放心,茗香定会好生照看小少爷,绝不给山庄添麻烦。”
此时的金凤凰心乱如麻,脱口追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回禀大奶奶,老爷为小少爷取名‘周子吉’。”
“哦!周子吉……”听到这个名字,金凤凰的心里,又不免带着一丝侥幸,暗忖:“看来满粮倒还存着几分分寸,知晓这嫡长子的‘承’字排行,不可轻易僭越。”
然而,金凤凰心头再明了不过——周萧景本就不赞同她抱养子嗣,如今亲侄临门,他必定会将这孩子视作周家山庄的不二继承人,倾尽全力栽培。
一想到这,金凤凰便恨得咬紧后牙槽,面色也愈发的难看。又碍于自己的身份和茗香在场,终是不便发作,强忍下心中的怒恨,冷冷道:“茗香姑娘远途跋涉,早些歇下。”说完便转身离去。
“是,恭送大奶奶!”茗香屈膝相送。
第二日辰时,周萧景发话,令山庄主仆上下,都到前院集合。
金凤凰接到暖香的来报,隐觉不安,一刻不停赶去前院,看周萧景意欲何为。
前院青石板铺就的空地上已站满了山庄的护院与仆人。
周萧景身着藏青锦袍,腰束玉带,立于正厅台阶之上,神色严肃,目光缓缓扫过阶下众人。
金凤凰在冷香的搀扶下匆匆赶来,心口那股不安使的金凤凰眉头轻蹙。
周萧景见她到来,微微颔首,随即朗声道:“今日召集诸位,只为一事。”他抬手示意周炬上前,怀中抱着的正是昨日抵达山庄的周子吉。
那婴孩不知何时醒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四下张望,竟对着满院生人咯咯笑了起来。
金凤凰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孩子身上,指尖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抠碎。
只听周萧景继续道:“此子乃我二弟满粮之子,名唤子吉。昨日二老爷将此子托付于我,我思来想去,既然是周家山庄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