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区再度人声鼎沸,新一轮登天梯开始了。陈小七又一次进入那种木胎泥偶般的状态,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眼前的变故。与先前单纯的重压不同,此刻每级石阶上都浮现出玄奥的阵法纹路,修士一旦踏足,便会触发阵法攻击。
他悄然展开神识,惊讶地发现每道阵纹顶端都隐着一个古字,或“金”或“木”,或“水”。俨然是五行。若非以神识探查,肉眼极难察觉。三十多米的神识范围刚好覆盖百阶,越往上,阵纹越是繁复精妙。收回神识时,他明显感到精神力和灵力都有所消耗,当即麻利地给自己施了道回春术。
前方的天梯已然变成了修罗场。法术轰鸣、法器破碎之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弟子们的痛呼与惨嚎。黑衣执事们贴着特制符篆上下穿梭,完全不受天梯规则影响。当两个执事抬着空担架走下时,人群中顿时泛起一阵不安的骚动。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嚎划破天际:“惨啊!大好年华,一代天骄,本该与师姐师妹花前月下,与师兄师弟仗剑天涯,却为这些虚名来闯天梯,落得个尸骨无存!”只见陈小七捶胸顿足,哭得情真意切,闻者无不动容。
这哭丧般的表演效果立竿见影,登梯队伍当场分化,有人悄悄退后。待他再嚎一轮,百余人竟只剩下寥寥十数人。
周公子被哭得心烦意乱,上前轻轻踢了他一脚:“别嚎了!”谁知这小泥猴应声倒地,翻滚哀嚎。周公子大惊,急忙按住他:“我就轻轻碰你一下,别装模作样!”
陈小七诡秘一笑:“禁止私斗,违者除名。有回气丹的话……可以商量。”说罢作势又要惨叫。周公子见执事闻声而来,慌忙把刚买的回气丹塞进他手里。陈小七瞬间正襟危坐,一脸乖巧。
“何事喧哗?”执事询问道。陈小七拍拍尘土起身,笑容可掬:“没事没事,刚才被野狗挠了一下。”执事疑惑:“这峰上哪来的野狗?”陈小七突然指向周公子:“问他呗,是不是狗?”周公子肝胆俱颤,连声道:“是狗是狗!”陈小七甩袖而去,留下一脸懵逼的执事和咬牙切齿的周公子。
陈小七运转五道混沌灵力护体,谨慎地踏上第一阶。一道金色剑气破空而来,他侧身躲过,并不急着上前。感知到重力未变,他缓缓收回两道混沌灵力。三息后又一道金色剑气从斜侧方袭来,这次陈小七没有避开,而是手握护盾,瞬发了四道“门槛术”,金剑撞击门槛后自行消散。再三息后……陈小七在第一阶反复尝试观察,感知法术的力量与规律。
他发现每次术法攻击前,阵纹节点处都有光点闪烁,随后灵力形成的金剑才从光点射出。于是他干脆坐下来,用门槛术护住周身,尝试用神识操纵藤蔓抽击、用火鸡蛋震歪飞剑。直到能用藤蔓精准击中金剑七寸,以火鸡蛋恰到好处地震偏飞剑后,他才缓缓起身。
一番练习,加上维持三道灵力护体,灵力已消耗五分之一。脸上也多了一道伤口——那是他试图用门槛术堵住光点,结果金剑受阻后从光点附近激射而出,速度是之前的两倍有余。陈小七猝不及防地闪避,因重力压制不如平时灵活,被划破脸颊,削去一缕发丝。他终究没舍得激发手里的护盾。这面灵气黯淡的小盾是他在前段天梯捡到的法器,虽然可能只能抵挡一次攻击,但对一穷二白的陈小七来说,却是一张保命的底牌。
陈小七给自己施了道回春术,从丹瓶里倒出一颗回气丹,挑衅地看了一眼早已在一阶下等待的周公子,一口吞下。随即随手一记藤蔓,将刚露头的金剑抽飞。
回气丹的磅礴灵气通过经脉涌入气海,被混沌灵力尽数吸收。他发觉灵力不但完全恢复,似乎还壮大了几分。一颗回气丹足以弥补五分之一的消耗,且犹有盈余。混沌灵力霸道的吞噬能力可见一斑。服下回气丹也是陈小七准备环节的最后一环——他必须确认药效,这至关重要。
周公子看着陈小七的一顿操作,震惊得无以复加。藤蔓术还能这么玩?那还是火球术吗?那些层层叠加的门槛又是什么鬼?原本他见那个最看不起的泥猴挡住登梯路,正要破口大骂,此刻却只剩佩服。他安静地等着陈小七,没有半点怨言,甚至生出了“希望能一直看下去”的念头。
周公子名唤周小舟,是几大坊市中宝器阁的周家二公子。锦衣玉食的他资质不错,乃土木双灵根。因家底丰厚、法器如云,他对修炼术法一向敷衍——有法器谁还苦哈哈地练法术?在丹药灵石敞开供应下,天资卓绝的周二公子如今也不过炼气五层。他本不喜欢参与这种又累又危险的闯天梯,那些微末奖励他看不上,至于名声?谁不认识帅气多金的周二公子——尽管他最讨厌那个“二”字。至于宗门看重什么的,只要他爹给清虚宗多点赞助,入内门都不是问题。
这次他是不忿那个和他一样纨绔的哥哥周大舟,竟在族老面前炫耀自己闯过天梯二百层的成绩,这才带着一大堆法宝丹药前来闯关,誓要超过二百层,让那个胖子知道谁才是周家真正的麒麟儿。
此刻他不敢上前——双倍压力、双倍法术攻击,他不确定自己的法器能否扛住。家里厉害法器虽多,但以他的微末道行根本催动不了,所以只能带上一大批初阶法器,将自己武装到了牙齿。
陈小七也不敢在第二个百阶用双倍压力淘汰别人——这里有法术攻击,即便自己能自保,万一害了别人性命,那可就是结下死仇了。他坑人其实多半是为了自己能苟活。
陈小七看了看周公子,再次抽飞一柄金剑,试探着问:“买回气丹不?两枚中品灵石一颗?”见周公子摇头,便小袖一甩,继续登梯。
一路上他忽慢忽快,时而驻足思索,时而一拳破墙,肉身之强悍看得灵屏前的铁战口水直流,不住赞叹:“好小子!好小子!”不时还会伸臂踢腿,看到藤蔓挥舞便一脸不屑,见到挥拳重击就老怀大慰。
如他所愿,陈小七在初始试探后,发现往上的台阶每次只是法术攻击速度逐级增加,于是又调用了一道混沌灵力护体,让重力压力减轻些许,使身体更灵活些。他发觉动用灵气护体比施展法术消耗更小,于是又开始了一段骚操作。
灵屏前一片寂静。究竟是何等经历,才能造就出这样的少年?行事谨慎到了极致,每一步都精准无比,试验时连藤蔓抽击的位置都要细微调整三次,力求以最小消耗换取最大成效。
突然,一个尖细的女声打破了沉寂:“这孩子我要了。”众人闻声望去,却是一位绿衣美妇——百草峰峰主绿萝仙子。
绿萝仙子朗声道:“此子对火木双系灵力的掌控精细入微,虽是杂灵根,但辅以丹药将来筑基不难。最难得是这般心性,若潜心丹道,对清虚宗也是莫大助力。”说罢看向铁战:“铁师兄可要相争?”
铁战对这位小师妹一向发怵,闻言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只是见他肉身强横,让仙儿带来只传他炼体之法,并未说要收入门下。”林仙儿激动地道谢,心中百感交集——小七终于可以踏入仙门了。
陈小七一路前行,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通过阵纹上的小字,他早已提前预判到这一百阶每一层都是单系法术,或许只是速度有所变化。这对曾经被木木拿着磨盘大石追杀的他而言实在不算难事。一路上能省则省,除非遇到大范围无差别攻击法术才会动用法术抵抗,基本都靠身法闪避——时而如穿花蝴蝶,时而如不倒翁,总是险之又险地避过攻击,看得人提心吊胆。
周公子叮叮当当地一路跟随,无惊无险地始终保持十个台阶的距离,紧随其后。他一边吃着回气丹,一边看着陈小七的表演,已经彻底沦陷为小迷弟了。“这是怎么做到的?人的身体怎么能如此柔软?”周公子目眩神迷,殊不知自己的跟随也因为陈小七出现在灵屏特写中,形成极大的反差。
一身的法袍因抵挡重力散发着淡淡光晕,腰间挂着大大小小的玉佩,随手就能掏出一大把符箓,但凡消耗一点灵气就嗑回气丹,奢侈浪费的令人发指,鹿皮靴明显也是法器,胳膊处还隐隐有法力波动,大概率还装备了护臂——与前面那个奋力闪避的身影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陈小七又一次惊险地避开三根木锥后,他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喃喃自语:“术法变厉害了,得小心些。”他掏出小盾,咕哝道:“下一层是金系,是三剑还是四剑呢?”
刚一踏足,三个光点骤亮,三柄金剑从不同角度先后刺来。陈小七一个后仰,身体自膝盖处折成水平,避开两柄金剑,迅速拧腰,单臂撑地,身体平行拔高一尺,堪堪避开最后一柄金剑。尽管有灵气护体,小腹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周公子在下面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大喊:“兄弟,你手里那家伙是盾啊!”陈小七当然知道,只是舍不得用。林仙儿在下面吓得脸色煞白,大骂:“臭小子,需要那么抠吗!你倒是挡啊!土墙、藤蔓你倒是用啊!不是还有回气丹吗!”
苏然淡淡道:“若他的好姐姐能多给些回气丹,也不至于如此节省。若是你稍微多准备些,小师弟或许刚才就挡了。”林仙儿竟然没有反驳,垂头低声抽泣起来:“都是我不好,小七都说不想比,想回清虚别院,是我不好……”苏然意识到可能自己话说重了,连忙柔声安慰,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仙儿妹妹,你当真只给了他一枚下品灵石?”
林仙儿哭得更凶了:“没有没有,那一枚是他帮人买酒自己挣的。山鸡野兔也是他自己在后山打的,馒头咸菜也是他自己……我什么都没给他,只给了他一个命令。在他最无助害怕的时候,作为他唯一的亲人,我命令他进去,还让他必须拿前三……”林仙儿泣不成声。
众人顿时脑补出画面:糊涂姐姐逼着柔弱弟弟手无寸铁地冲向狼群,弟弟含泪却不敢不从。事实也确实如此——以炼气三层修为,无法宝、无丹药、无符箓,不知天梯任何情况带着死命令闯天梯夺魁,无异于自寻死路。众人无言,心下却对这少年生出几分同情与怜惜。
陈小七在第五十阶停步修整。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破旧的袍子更破了。他竖起两面厚土墙挡住水箭,藤蔓穿梭于顶既挡住了飞溅的水花,又坚固了土墙。好整以暇地坐下用餐。餐毕,他脱去外袍,让藤蔓在屋顶留了道缝隙。水流倾泻而下,他舒畅地伸了个懒腰。见泥污已冲去大半,看了看裤子,又望了望台阶下直勾勾盯着他的周公子,只得作罢。
林仙儿的心总算落回原处,深怕这小子在众目睽睽下光溜溜地洗澡,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陈小七给自己施了道回春术,从挂满一个个暗袋的外袍中的一个暗袋里拿出针线,自顾自地缝补起刚才闯关时被划破的袍子。针脚之细密,令清虚宗的女弟子们也为之汗颜。洗去泥污的少年眉清目秀,十分俊俏。外面密密麻麻的水箭敲击声,与安静缝补的少年,构成了一幅奇诡而又和谐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