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下他的身影,手中剑还亮着一道微光。
那光贴着掌心往上爬,像是在催他往前走。陈凡没急着动,脚底踩实了地面,才缓缓抬头。眼前不是山洞,也不是密林,而是一片空旷的谷地,四周石壁高耸,顶部被雾封死,看不出天色。正中央立着一块巨岩,表面光滑如镜,映不出人影,反倒像是把光线都吸了进去。
他刚踏进一步,胸口就猛地一紧。
不是疼,也不是压,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感应,像有东西在叫他。他立刻闭眼,神识沉进灵魂空间。
青莲树剧烈震颤,七片莲瓣转得几乎看不清轮廓。雷纹还在,但此刻已和新冒出来的金芒缠在一起,顺着根须往地底钻。第三片莲瓣的裂痕比刚才宽了一倍不止,边缘泛着血色微光,像是要裂开。
“它在呼应什么?”他低声问。
剑柄里传来声音:“别看了,抬头。”
是那个少年剑灵。
陈凡睁眼,目光扫向半空。
混沌虚影已经在那里了。
巨大得遮住整个谷顶,一朵青莲悬浮在空中,花瓣呈灰黑色,边缘模糊,像是还没完全凝成形。一共七片,其中三片残缺,留下三个碗口大的窟窿,边缘参差,隐隐透出暗红血丝。整株虚影缓慢旋转,每转一圈,就有低沉的嗡鸣扩散开来,不刺耳,却让人心口发闷。
“这是……”他盯着那朵花。
“青莲本该圆满。”少年的声音冷了下来,“但它缺了三滴血。”
“哪三滴?”
“三世情劫之血。”少年顿了一下,“只有经历过轮回、彼此牵绊又最终不得善终的两个人,他们的血才能补全这花。”
陈凡呼吸一顿。
第一世,他是剑修,她是师妹,门规不容,双双跳崖。
第二世,他是边关将军,她是随军医女,城破那夜,他为护她战死,她抱着尸首烧成灰。
第三世,忘川潭上,他是渡魂和尚,她是摆渡船娘,一个守岸,一个渡人,一生未相认,执念断在秋风里。
原来每一次相遇都不是偶然。
“所以它一直在等?”他问。
“等你们两个都站到这条路的尽头。”少年说,“你来了,她却不在。花不开,门不启。”
陈凡没再说话。
他伸手摸向怀里,指尖触到半块玉佩。那东西贴身藏了多年,一直冰凉,可现在,竟有一点温意渗出来,像是回应着头顶的虚影。
“你说必须用血?”他握紧剑柄。
“第一滴,得自愿献祭。”少年声音低下去,“你若不肯,虚影会散,归墟永不可见。”
谷地忽然安静下来。
连风都不动了。
陈凡低头,抽出青冥剑。剑身清亮,映出他眉目间的平静。他没犹豫,手腕一翻,剑锋划过掌心。
血涌出来,顺着剑脊往下流。
可还没滴落地面,那血就自己浮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笔直飞向空中,冲向第一片残缺的花瓣。
就在血珠即将触碰到虚影的瞬间——
整朵青莲猛然一震。
嗡!
一声长鸣穿透耳膜,不是从外传来,而是直接在神识里炸开。陈凡踉跄一步,膝盖差点弯下去,硬是咬牙撑住。他抬头看去,那滴血悬在花瓣上方,迟迟未落,而虚影内部,开始有光影闪动。
像是画面在回放。
他看见一座悬崖,两道身影并肩而立,身后是追来的同门。男人转身挥剑,女人拉住他袖子。下一瞬,两人松手跃下深渊。
画面一闪。
变成战火纷飞的城墙。将军披甲持枪,背上插着三支箭矢,仍死死挡在医女身前。敌将一刀劈下,他侧身格挡,枪断,人倒,最后回望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
再闪。
一条小船漂在灰水上,船头站着个穿素衣的女人,手里竹篙一点,船尾坐着个光头和尚,手持佛珠,低眉不语。船靠岸时,女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和尚抬手合十,没说话。船离岸,风吹起袈裟一角,他闭上了眼。
三段记忆,三段死局。
陈凡站在原地,掌心还在流血,可他已经感觉不到痛。
“看到了吗?”少年轻声问,“这不是惩罚,是证明。你们每一次选择,都是真心的。所以这花才不会灭。”
“那紫凝呢?”他嗓音有点哑,“她知道这些?”
“她不知道。”少年说,“但她记得那种感觉。就像你记得她的眼神一样,她也记得你放手那一刻的心跳。”
陈凡闭了闭眼。
他又想起那天,时空乱流撕开裂缝,她被卷进去前,没有挣扎,只是看着他,把玉佩塞进他手里。
那一眼,不是求救,是托付。
“如果我继续献血,会发生什么?”他问。
“你会看到更多。”少年说,“也会承受更多。每一滴血,都是一次重历生死。你能撑住,花就补全一片;你若崩溃,神魂会碎在这虚影里。”
“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
陈凡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下。
“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初就不该答应带她闯中三天。”
他说完,抬起手,掌心对准那滴悬浮的血。
“但现在说这个,晚了。”
血珠落下。
碰上花瓣的刹那,整片残缺处猛地亮起一道红光。裂痕开始愈合,边缘泛出淡淡的金纹,像是伤口在结痂。与此同时,一股热流顺着血脉倒灌进他体内,直冲神识。
他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自己站在一片雪地中。
远处有座破庙,门半开着,里面燃着一堆火。一个女人蜷在角落,脸色苍白,怀里抱着个襁褓。她抬头看向门口,眼睛亮了一下。
“你回来了。”
他低头看自己,穿着褪色的布衣,腰间挂着一把旧刀。
这不是他的记忆。
可他知道——这一世,他是逃兵,她是寡妇,孩子不是他的,但他留下了。
庙外风雪更大了。
有人喊杀声逼近。
他抓起刀,走到门边,透过缝隙看见火光映出的人影。官兵来了,说这村窝藏叛军,要屠尽满户。
女人在他背后轻声问:“能活吗?”
他回头看她一眼,把刀递过去:“拿着,要是我回不来,点火烧庙。”
她摇头:“我不走。”
他没再劝,推门走出去,迎着风雪站定。
刀光亮起时,他听见她在里面唱摇篮曲。
唱到一半,声音断了。
他拼到最后,倒在血泊里,眼角余光看见屋顶塌下,火焰吞没了那扇门。
热浪扑面而来。
他猛地喘气,重新回到谷地。
整个人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剑背,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血还在流,但那只手稳稳举着,没放下。
头顶的虚影微微颤动,第一片花瓣已经补全大半,只留一丝裂痕未合。
“你还行吗?”少年问。
“你说呢?”他抹了把脸,撑着剑站起来。
“你明明可以不管这些,也可以不去找她。但你还是来了,还割了自己的血。”
“废话。”他冷笑一声,“她当年也没问我能不能活,就把我从矿场背出来。”
他抬起手,另一滴血从掌心分离,缓缓升起。
“这一次,换我来补这条路。”
血珠飞向第二片残缺花瓣。
就在即将接触的瞬间,虚影忽然一抖。
那滴血停在半空,花瓣上的裂痕微微张合,像是在呼吸。
谷地温度骤降。
陈凡察觉不对,立刻后退半步。
可已经迟了。
那滴血猛地调转方向,不是飞向花瓣,而是直冲他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