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渗入衣物,芦苇枯杆抽打在脸上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李承乾在柳絮和李大亮、段志玄的拼死掩护下,一头扎进了迷宫般的水道和芦苇荡深处。
身后,黑衣人和倭国武士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弩箭嗖嗖地掠过水面,惊起几只水鸟。
“往右!贴着那片暗礁走!”
脸色惨白的孟俊趴在船船舷,强撑着指引方向,他对这片水域的熟悉,成了此刻唯一的生路。
小船在狭窄曲折的水道中疯狂穿梭,凭借着复杂的地形和对水流的熟悉,暂时甩开了追兵的视线。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敌人既然能精准地埋伏在船坞,必然对这片区域的出口也布下了天罗地网。
“殿下,您的手臂!”
柳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借着芦苇缝隙透下的微弱天光,她看到李承乾一直紧握着右臂,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嘴唇甚至有些发青。
李承乾抬起右手,触目惊心。
整个小臂一直到肘关节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仿佛被墨汁浸染过,又像是冻僵后的淤血。
皮肤表面甚至凝结着一层薄薄的、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霜。
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刺痛感,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不断往骨头缝里钻,即便他用尽全力运转内力压制,那股寒气依旧顽固地盘踞着,甚至隐隐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妈的,那老阉货的掌力真他娘邪性!”
段志玄一边奋力划桨,一边回头瞥见李承乾的手臂,倒吸一口冷气。
“别废话,快划!找地方靠岸!”
李大亮低吼,眼神凝重,他深知太子殿下武功不弱,能一掌造成如此诡异伤势,对方的内力和功法绝对非同小可。
终于,在孟俊的指引下,小船七拐八绕,钻进了一片极为隐蔽、水下布满盘根错节树根的浅滩。
这里水流近乎停滞,高大的芦苇如同天然的围墙,将小船完全遮蔽。
“这里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
孟俊喘着粗气,几乎虚脱。
刚一靠岸,一名一直沉默寡言、身材瘦削的鸣笛成员立刻上前,他是鸣笛中少数受过系统医术训练的,代号“青囊”。
他小心翼翼托起李承乾的手臂,指尖刚触碰到那青黑的肌肤,就感到一股透心的寒意,脸色瞬间大变!
“殿下!这是‘玄冥掌’!”
青囊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骇,抬头看向李承乾,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是失传已久的极阴毒掌法!据传此掌力蕴含九幽阴寒之气,中掌者寒毒入髓,若无至阳至刚的深厚内力化解或独门解药,轻则经脉尽废,重则寒气攻心,生机断绝!江湖上早已绝迹几十年了!怎么会……”
“玄冥掌?”
李承乾咀嚼着这个名字,手臂传来的剧痛和刺骨寒意让他眉头紧锁。
他尝试着加大紫气东来诀的运转,那精纯浩然的紫色真气如同温暖的溪流涌向手臂,与盘踞的阴寒之气激烈交锋。
青黑色的区域微微颤动,寒气似乎被逼退了一丝,但立刻又如同跗骨之蛆般反扑回来,消耗着大量的紫色真气。
每一次真气碰撞,都带来钻心的抽痛。
“殿下,我这里有特制的解毒丸和活血散,但恐怕……”
青囊迅速从怀中掏出几个瓷瓶,语气沉重,
“对这种级别的阴寒剧毒,效果有限。强行压制,内力消耗会非常恐怖,一旦后继无力,寒毒反噬会更猛烈!”
“无妨。”
李承乾的声音因为疼痛和强忍而有些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们警戒。柳絮,地图和东西收好。”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双目微闭,排除所有杂念,心神沉入丹田气海。
融合了现代精神意志的紫气东来诀心法全力运转,不同于传统的道家功法,他意念所及,那浩瀚的紫色真气不再仅仅是温暖,更带上了一种如同实质般的坚韧与破灭之意,仿佛初升朝阳刺破黑暗的第一缕紫霞,带着生生不息、破除一切阴邪的决绝!
丹田内,紫色的气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将精纯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泵出,沿着经脉,义无反顾地冲向那条被阴寒盘踞的手臂!
“嗤嗤……”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手臂上的青黑色与涌来的紫色光芒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
皮肤下,如同有无数条冰冷的毒蛇与灼热的火线在厮杀!
一缕缕阴寒的白气,被霸道的紫色真气强行从毛孔中逼出,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
但这过程极其缓慢,消耗更是巨大,李承乾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头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紧绷的下颌滚落。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小船周围寂静无声,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和芦苇在风中摇曳的沙沙声。
柳絮持弩警戒,眼神锐利如鹰,李大亮和段志玄也紧握兵刃,守在小船两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青囊则紧张地盯着李承乾手臂的变化,随时准备施救。
这是一场无声的、却凶险万分的较量!
足足过了近一个时辰。
李承乾全身衣衫都被冷汗浸透,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身体甚至因为巨大的消耗而微微颤抖。
但他丹田内的紫色气旋却始终未曾停歇,反而在那强烈的意志催动下,越发明亮坚韧!
终于, 随着最后一缕顽固的阴寒白气被一道精纯凝练如紫色晶芒的真气彻底驱逐出指尖,李承乾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青黑色如同潮水般迅速消退,皮肤恢复了正常的色泽,那股刺骨的寒意也终于消散无踪。
“呼……”
李承乾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那气息都带着一丝凉意。
他缓缓睁开眼,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瞳孔深处却依旧清澈锐利。
整条右臂虽然还有些酸软无力,但知觉已经完全恢复。
“殿下,成了!”
青囊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种程度的玄冥掌寒毒,竟然真的被硬生生逼出来了。
段志玄凑过来,看着李承乾恢复如初的手臂,松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瓮声瓮气地感叹:
“乖乖,殿下您这功夫可真神了!那老阉货的阴风爪,看着就让人脊梁骨发凉,又阴又损。下次再让俺老段碰上,管他什么公公母母,先赏他一记开山斧,劈他个桃花朵朵开,看他还怎么阴!”
他那粗豪的语气里带着后怕,也带着对李承乾的由衷敬佩。
李大亮则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从地窖里带出的一件倭国大铠的肩甲,抽出横刀,凝神聚力,猛地一刀劈下!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那造型狰狞、漆色猩红的肩甲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斩痕!
李大亮收起刀,掂量了一下那被劈开的肩甲碎片,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屑的沉稳:
“花架子。关节连接处脆弱,甲片太薄,重心也不稳。挡挡流矢或许还行,碰上咱们唐军制式横刀的劈斩,还有老段的斧子,就是个累赘。”
他随手将那碎片扔进水里。
李承乾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手臂的剧痛和寒毒散去,心神稍定,那张在混乱中惊鸿一瞥的面孔,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略显阴柔的下颌线条,嘴角习惯性紧抿留下的细微纹路,还有那双深藏阴鸷的眼睛……
吴王府……影子……深居简出…… 记忆的碎片飞速拼接组合!,一个几乎被遗忘在角落的身影,陡然跃入脑海!
他猛地抬头,看向柳絮,声音因为脱力和震惊而略显低沉:
“柳絮,吴王府。李恪身边那个几乎不露面,走路几乎没有声音,总是站在角落阴影里的老宦官。姓阴!是不是?”
柳絮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立刻明白了李承乾所指。
她略一沉吟,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炭笔和特制的薄纸,飞快地写下一行密码暗语,卷好,塞进一个细小的铜管中,然后走到船边,对着芦苇深处,发出几声惟妙惟肖的、如同某种特定水鸟的鸣叫。
片刻后,另一处芦苇丛中也传来几声相似的鸟鸣回应。
柳絮手指一弹,那铜管悄无声息地没入水中,向回应声的方向流去,这是鸣笛最高效的近距离密讯传递方式。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一刻钟后,一只不起眼的灰色水鸟扑棱着翅膀落在船头,腿上绑着一个同样细小的铜管。
柳絮取下铜管,展开里面的密信,上面的密码已被她瞬间解读。
她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看向李承乾,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殿下猜得没错。吴王府,确有此人。名阴守愚,曾是前隋宫中旧人,杨妃入秦王府时带入。此人沉默寡言,深居简出,在吴王府地位超然,犹如隐形人。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一个管着几间库房的老仆,从不过问府中事务。但根据我们安插在吴王府最深处的‘影子’回报,此人极可能掌握着一支不为人知的隐秘力量。平时几乎不出府门,也极少与人接触。”
“阴守愚,阴公公。”
李承乾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刀锋,一个老宦官的身份,完美地解释了对方那略显阴柔的气质和诡异阴寒的掌力。
平时装得像个人畜无害的影子,谁能想到竟是如此可怕的绝顶高手?
深藏吴王府,如同潜伏在深渊下的毒蛟!
“越是看起来无害的影子,投下的黑暗往往越致命。”
李承乾缓缓说道,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船舷。
他摊开那张从密码日志夹层中取出、被湖水浸湿显得有些皱巴巴的残破海图。
那陌生的海岛轮廓,那残缺的“金…穴?”二字,在眼前反复闪现。
再联想到地窖中那些超越时代、明显有倭国风格的大型海船图纸,崭新的倭国武士大铠,成箱的倭国金币……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乱的珍珠,被一根名为“吴王李恪”的丝线瞬间串联起来!
李承乾猛地攥紧了拳头,眼中爆射出洞悉一切的精芒!
“盐利!海船!倭国武士!金币!‘金穴’!”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却带着惊心动魄的力量,
“李恪!他利用江南盐政的巨额利润,勾结倭人,打造如此庞大的海船舰队,绝不仅仅是为了走私盐货或者倭国的奇珍!他要找的,是这张图上的地方!一个可能是倭国在海外经营的秘密据点。甚至,是传说中某个蕴藏了巨大财富或者资源的‘金穴’!”
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芦苇和无尽的夜空,望向了遥远的帝都长安方向。
“他是在准备退路!一条一旦争储彻底失败,就能远遁海外、积蓄力量、甚至反过来威胁大唐根基的退路!”
李承乾的声音斩钉截铁,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海外据点,庞大的财富和海船,足以支撑他进行任何反扑!”
这个猜测太大胆,太惊人!
一旦属实,牵扯的将是亲王谋逆、勾结外邦、动摇国本的天大祸事!
船船舱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柳絮、李大亮、段志玄,包括孟俊,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推断震得心神俱颤!吴王李恪居然谋划如此之深?
“难怪……难怪野狐驿要灭口!难怪不惜暴露动用官家箭矢也要截杀我们!难怪连阴守愚这种压箱底的老怪物都派了出来!”
段志玄反应过来,咬牙切齿,
“他们是怕我们查到太湖,挖出这根致命的线头!”
李大亮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若吴王真有此心,这‘金穴’若真被他找到,后果不堪设想。”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因巨大消耗和惊怒而翻腾的气血。
他看了一眼自己还有些虚软的右臂,又看了看那张残破的海图,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片冰寒的决断。
“此地不宜久留。敌人很快就会搜过来。”
“孟俊,你熟悉水道,带我们走最隐秘的路线,以最快速度离开太湖,与薛仁贵部汇合!”
“柳絮,立刻动用最高级别渠道速速联系上李君羡或者常何,密报父皇:江南盐案背后涉吴王、倭国,有海外据点和庞大船队之谋!另,严密监控吴王府及其所有关联人员动静!尤其是那个阴守愚!”
“李大亮,段志玄,整顿人手,带上所有证据图纸!”
“我们……”
李承乾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往无前的决绝。
“必须立刻回京!”
太湖深处,阴云密布。
一场围绕皇权、财富与海外阴谋的惊涛骇浪,已随着太子李承乾的决断,开始向着帝国的权力中心——长安,汹涌席卷而去!
阴公公那阴寒的一掌和暴露的半张脸,彻底撕开了吴王李恪精心编织的层层伪装。
接下来的较量,将不再局限于江南的水道,而是直指那九重宫阙最深处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