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铭在咖啡馆里为“大灭绝”和“基因计划”这类词汇脊背发凉时，距离这座城市直线距离超过两百公里，深入地下近百米的一处秘密实验室内，有人正在为类似的词汇欢欣鼓舞——如果“欢欣鼓舞”这个词能用来形容一个面部肌肉仿佛被液氮冻过、连微笑都像精密仪器故障的男人的话。
“博士”吴，本名吴铜，当然，他现在极度厌恶这个充满市井铜臭气的名字。他更喜欢手下称呼他为“导师”或直接尊称“博士”。此刻，他正站在一间充满冰冷金属光泽和无数闪烁屏幕的主实验室中央，身上那件白大褂干净得像是刚从无菌包装里拆出来，连一丝褶皱都找不到，与他那位远亲、倒卖真假古董的吴铜老板的油腻形象形成了惨烈的、足以让家族蒙羞的对比。
实验室的空气质量，严格按照“每立方米悬浮粒子数低于100”的标准控制， 但此刻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有点像雨后的青草混合了臭氧，又带点铁锈的腥气，还有一丝……类似于放久了的高压锅密封圈老化产生的微妙橡胶味。这味道的来源，正是他面前那个多功能生物合成仪出口处，缓缓推出的一个托盘。
托盘上，整齐排列着三支小巧的透明安瓿瓶。瓶内，是一种泛着极其微弱、仿佛错觉般莹绿光泽的澄澈液体。它们安静地躺着，像三颗沉睡的、蕴含着风暴的露珠。
博士吴那双透过护目镜也难掩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三支安瓿瓶，瞳孔微微放大，呼吸频率比平时快了0.3倍——对于他这种习惯将自身生理数据也纳入监控范围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堪比普通人中了五百万大奖的激动表现了。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为了这一刻，他投入了多少资源？光是前期为了获取那个该死的“建木能量”样本，就折损了矿洞据点，连得力手下陈先生都被那个失忆女战神打得生活不能自理，现在还躺在医疗舱里靠营养液和镇静剂续命，时不时在梦里喊“别过来”。
然后是无休止的实验、失败、调整参数、再失败……他用来记录实验数据的加密硬盘，光是“失败记录”文件夹的容量，就足够塞下好几个国家图书馆的电子藏书。期间炸掉的培养皿、能量过载烧毁的仪器、还有那些因为能量冲突而变成不可名状肉块或者直接“噗”一声化作飞灰的实验体……堆积起来的损失报告，能让海伦娜·赫拉那样的大财阀看了都眼皮直跳。
但，他成功了！
“记录：神裔血清，第一代稳定型，批次Alpha-01，制造成功。” 博士吴的声音通过内置麦克风，冷静地录入实验日志，但仔细听，能捕捉到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主要能量源：代号‘建木’的高维生命能量萃取液。辅助稳定剂：复合惰性灵能粒子。生物适配载体：优化版基因嵌合培养基。”
他伸出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极其小心地拿起一支安瓿瓶，对着头顶的无影灯仔细观察。那微弱的绿光在灯下几乎看不见，但他知道它就在那里，如同蛰伏的毒蛇，美丽而致命。“初步观测：能量状态稳定，无可见沉淀或絮凝，光谱分析符合预设模型偏差范围。预估效果：可短暂激发普通受体潜能，模拟低阶神裔能力表现，方向包括但不限于：基础力量增强、表皮硬化、元素感应与雏形操控、神经反射加速等。”
他顿了顿，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然后才用那种客观到冷酷的语调补充道：“备注：副作用未知，表现形式及发生概率需大量样本数据支持。长期稳定性需持续观察。潜在风险等级……暂定为‘高’。”
“高”风险？在博士吴的字典里，这只是“有待收集更多有趣数据”的代名词。他将安瓿瓶轻轻放回托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放置一枚核弹起爆器——事实上，从某种角度看，这东西或许比核弹更可怕。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几个小时前，最后一次活体测试的情景。
那是一个从玛丽亚那边送来的、被洗脑得只剩基础生理需求的“志愿者”，编号d-77。在注入极微量的试验液后，d-77在五分钟内发生了惊人变化：肌肉纬度膨胀了约15%，徒手掰弯了实心合金栏杆，并且对实验室的盆栽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不是欣赏，而是试图跟那盆绿萝进行“深度交流”，嘴里还念叨着模糊不清的、关于“阳光”和“水分”的词语，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直到力竭昏迷。
“有趣，建木生命能量对植物亲和特性的意外显性表达……”博士吴当时在记录本上写下这行字，完全无视了d-77醒来后因为肌肉撕裂和骨裂发出的痛苦呻吟。他对d-77手指的伤势毫不在意，反而对那盆被“骚扰”过的绿萝进行了长达三小时的监测，发现其生长速度提升了惊人的300%，直到第二天突然枯萎碳化。
“能量催化的透支效应，生命周期急剧缩短。可惜，无法稳定复制。”他遗憾地划掉了笔记上关于“快速绿化技术”的临时设想。
而现在，他手里是更稳定、能量更集中的完成品！
他几乎能想象到这玩意儿流出去会引发怎样的疯狂！那些渴望力量而不得的普通人，那些在神裔世界底层挣扎的混血儿，那些野心勃勃的军阀、富豪、恐怖分子……他们会为这支小小的血清付出任何代价！这不仅仅是武器，这是通往“新世界”的门票！是他，“博士”吴，将高高在上的神裔之力，拉下了神坛，变成了可以量产的……商品！
当然，他还没被狂热的成就感冲昏头脑。他知道这东西不完美，副作用是个巨大的黑箱。但科学探索哪能没有风险？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还可能被夹伤呢！在他看来，为了推动“人类”进化，必要的牺牲完全可以接受，甚至值得鼓励——毕竟，这些牺牲将为后续的研究提供宝贵的“误差数据”。
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给这血清起商品名了。“天神因子”？嗯，黑市那帮中间商估计会喜欢这种噱头十足的名字，虽然俗气，但好卖。他自己更倾向于叫它“普罗米修斯之火”或者“基因密钥”，听起来就很有学术底蕴。
“准备Alpha-01批次的小规模应用测试。” 他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实验室下达指令，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每个角落。“筛选受体：优先选择身体健康、无重大遗传疾病、意志力……呃，算了，这个参数不重要。测试环境：一级封闭观察区。监测项目：能力觉醒类型、强度、持续时间、生理指标变化、精神状态评估，以及……任何非预期的形态或功能改变。”
他走到主控台前，调出复杂的操作界面，开始输入一系列指令。屏幕上闪过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生物结构模型。
“历史将铭记这一刻，”他低声自语，镜片上反射着屏幕的冷光，“旧神的时代即将落幕，而新神的诞生，将由我的手术刀和基因剪来谱写序章。”
他完全没有去想，那些被他视为“测试数据”的活人，在获得短暂超凡力量的同时，可能会承受怎样的痛苦、异变甚至崩溃。在他眼中，他们和那些烧毁的仪器、炸掉的培养皿没有本质区别，都是为了伟大科学进步而必要的、可替换的耗材。
他怀着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狂热与绝对的冷静，按下了启动测试程序的确认键。
三支泛着微光的“神裔血清”被机械臂精准地取走，送往指定的测试区域。博士吴的嘴角，极其罕见地、以一种极其僵硬的方式，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或许可以称之为一个笑容。
但在监控摄像头那冰冷的电子眼里，这个表情，更像是一场无声灾难的，倒计时开始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