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源会客厅的红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时，沈逸风正对着茶几上的桂花糕出神。
进来的是杜月笙的心腹陈四爷。
湖绸长衫熨得笔挺，领口别着枚鸽血红翡翠胸针，走路时袖口的暗纹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这是杜公馆里能直接递话给老夫子的人物。
“沈先生，杜先生让我带句话。”陈四爷坐下，指尖敲了敲脚边的皮箱，“恒赉的鸦片账，咱们杜先生不要了。但高桥正雄那批军火清单，得给咱们。”
沈逸风笑了。
他刚给陈四爷倒了杯碧螺春，此刻指尖还沾着茶渍。
他伸手从陈四爷兜里摸出枚恒赉银元——对方刚才掏手帕时，不小心露了半截。
银元入手沉甸甸的，却少了正经银号的那种清脆回响。
“陈爷，”沈逸风把银元放在茶几上，指腹蹭了蹭边缘，“这银元……是恒赉去年倒闭前铸的私版吧？含银量不足三成，杜先生怕是当废铜卖都嫌占地方。”
陈四爷的脸，瞬间僵了一瞬。
他没想到，沈逸风只凭手感，就识破了这批用来“示好”的假银元——更没想到，对方敢把这层窗户纸直接捅破。
“沈先生好眼力。”陈四爷干笑两声，收回银元，“但杜先生的意思不会变。高桥的军火，是要运去东北打……打共党的。您帮我们搞到清单，杜先生保您在法租界开三家钱庄。”
“三家钱庄？”沈逸风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叶，“不如换个条件。”
他放下杯子，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上周从恒赉账房搜出来的、青帮运鸦片的船期清单，日期、码头、货舱号，一应俱全。
“我要这个。”沈逸风把纸推过去，“青帮下个月运鸦片去日本的船期。每艘船的货舱号，装卸时间，甚至押船的青帮头目名字。”
陈四爷的瞳孔骤缩。
这是青帮的命根子！
杜月笙要是知道有人敢动这块蛋糕，能把陈四爷的脑袋挂在十六铺码头示众！
“沈先生疯了？”他压低声音，“这是要断杜先生的财路！”
“杜先生要高桥的军火清单，”沈逸风往前凑了凑，声音像淬了冰，“我要青帮的鸦片船期。咱们各取所需，公平得很。”
窗外的黄包车夫拉着“杜公馆”的灯笼经过，昏黄的光透过纱帘，在陈四爷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他摸了摸怀里的翡翠胸针——那是杜月笙赏的，要是完不成任务，这玩意儿就得砸在自己脑门上。
沉默了半分钟。
陈四爷突然抓起那张船期清单，塞进怀里：“成交。但沈先生得保证，清单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放心。”沈逸风笑了，“我要的，是杜月笙永远不敢动我福源的根基。”
陈四爷起身，湖绸长衫的下摆扫过茶几上的桂花糕。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杜先生要是知道这事……”
“他不会知道。”沈逸风把一盒碧螺春塞进他手里，“陈爷的嘴，比恒赉的银元还严。”
陈四爷走后，茶房阿福端着茶盘进来，偷偷冲沈逸风竖了个大拇指。
沈逸风端着茶杯，看着窗外街道上“杜公馆”的灯笼渐行渐远。
他摸了摸怀里的青帮船期清单，又想起刚才陈四爷发抖的手指——
青帮倒戈了。
不是因为杜月笙的命令，是因为沈逸风手里的、能戳穿他们命门的刀。
他想起周伯庸临终前的话：“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原来，师父早就教过他。
只是他现在才懂。
桌上的桂花糕还剩半块，沈逸风捏起一块，咬了一口。
甜腻的桂花香在嘴里散开，他却想起林婉清哭红的眼睛，想起秦先生沙哑的叮嘱，想起周伯庸手里的《银元图谱》。
青帮的倒戈，只是开始。
高桥的军火清单，才是能捅穿整个日伪网络的那把刀。
他望着窗外的黄浦江，江面上轮船的汽笛声此起彼伏。
下一局，该找高桥算总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