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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噼啪一响,将周瑾瑜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晃动着,像一头蛰伏的兽。

顾婉茹看着他把最后一件丝绸睡衣扔进铁皮盆——那是母亲在她十六岁生日时请上海老师傅订做的,珍珠纽扣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等等。”她的声音发紧,“那是我……”

周瑾瑜的动作没有停顿,火柴划亮的刺耳声响打断了她。火焰腾起的瞬间,他抬眼看向她,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火苗,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在这里,舍不得,就是死。”

丝绸遇火即燃,迅速卷曲焦黑。珍珠纽扣在烈焰中发出细微的爆裂声。顾婉茹看着那点温润的光彻底被火焰吞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第一课。”周瑾瑜的声音在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异常清晰,“服从。”

他转身,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打开。里面是几件半旧的阴丹士林布旗袍,布料粗糙,颜色暗淡。

“换上。”

顾婉茹接过衣服,指尖触到粗布的质感,像砂纸磨过皮肤。

“在马达尔,”周瑾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每个字都像冰锥,“你犯了三个致命错误。”

她系扣子的手一顿。

“第一,选座。”他走到她面前,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靠窗第三桌是死位。视野好?那也意味着你完全暴露在至少三个方向的狙击点下。”

顾婉茹的后颈一阵发凉。她只考虑了观察别人,却忘了自己也是被观察的目标。

“第二,眼神。”周瑾瑜逼近一步,“你看了我六次,每次持续时间超过三秒。是在用眼球发电报告诉所有人,我们在接头?”

她咬住下唇。训练时教官确实说过,潜伏者的目光应该像水一样流过,不留痕迹。

“第三,”他的声音陡然凌厉,“当我发出危险信号时,你的第一反应是摸枪。”

顾婉茹猛地抬头,正对上他冰冷的视线。

“知道那一下动作,在专业特工眼里像什么吗?”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像黑夜里的信号弹。”

她从没被人如此彻底地否定过。训练营里的优秀学员,到了真实战场,竟然漏洞百出。

“你没有第二次机会。”周瑾瑜的声音斩断她所有退路,“在这里,很多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他递来一杯水。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今晚你睡床。”他吹灭蜡烛,房间瞬间被黑暗吞噬,“记住:无论听到什么,不准开门,不准出声。”

关门声响起,脚步声远去。

顾婉茹在黑暗中站了很久,直到眼睛适应了昏暗。月光从破窗纸的洞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个小光斑。

她走到铁皮盆前,灰烬还带着余温。伸手拨开灰烬,指尖触到一个硬物——是那颗珍珠纽扣,已经被烧得发黑。

握紧纽扣,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

服从。活下去。完成任务。

她松开手,纽扣落回灰烬中。

走到墙边,就着月光仔细抚摸斑驳的墙皮,寻找最不起眼的裂缝。掀开松动的地砖,确认下面的土质。爬上吱呀作响的椅子,检查房梁的厚度。

这是周瑾瑜刚才做过的每一个动作。现在,她要让自己记住。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时,顾婉茹已经换上那身粗布旗袍,坐在床边。头发挽成最普通的发髻,脸上没有任何脂粉。

门闩轻响,周瑾瑜推门而入。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转向收拾整齐的房间,和那个已经冷却的铁皮盆。

“准备出发。”他说,语气依旧冷淡,但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什么。

顾婉茹站起身,拎起收拾好的布包袱。包袱很轻,里面只有两件换洗衣物和一把勃朗宁。

走出房门时,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灰烬静静地躺在盆底,像一场彻底结束的过去。

晨光刺眼,她眯起眼睛,跟上前面那个挺拔冷硬的背影。

第一步,踏出院门时,她刻意调整了走路的姿势,让脚步更沉,肩背微驼——像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普通妇人。

周瑾瑜没有回头,但脚步几不可察地慢了一分。

淬火,才刚刚开始。

晨光透过糊窗的破报纸,在泥地上切出几道锐利的光痕。

顾婉茹在周瑾瑜推门瞬间惊醒,手下意识摸向枕边——空的。这才想起昨夜连配枪都已上交。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蜷缩在粗布被褥里,看着那个带着一身寒气的身影。

“起来。”

周瑾瑜将一个小布袋和油纸包放在瘸腿桌上。窝窝头的粗粝质感硌手,咸菜疙瘩散发着一股霉味。顾婉茹沉默地接过,小口啃咬。玉米面的粗糙刮过喉咙,她强迫自己吞咽。

这是生存。

餐毕,周瑾瑜铺开草纸,铅笔在粗糙纸面上划过沙沙声响。

“林秀云。”他开口,声音像淬过冰,“河北沧州人,民国三年生。父亲林满仓,去年死于饥荒;母亲张氏,改嫁后音信全无。”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进顾婉茹脑海。

“你我经西大街杂货铺王婶说合,去年腊月成婚。王婶丈夫姓赵,在码头做搬运工,有个儿子在奉天当兵。”

细节像蛛网般蔓延开来。亲戚邻里,婚丧嫁娶,甚至左邻右舍的狗叫什么名字。

“复述。”

顾婉茹刚开口就卡住了。“我……我叫林秀云,沧州人……”

“眼神飘了。”周瑾瑜的铅笔尖重重点在草纸上,“再说。”

“我和瑾瑜是经王婶……”

“语气不对。不是背书,是过日子。”

第三次,她说到“成婚”时脸颊发烫。

“停。”周瑾瑜抬起眼,“林秀云逃荒来到哈尔滨,能找到个警察厅工作的丈夫是走了大运。她该庆幸,不该害羞。”

顾婉茹攥紧粗布衣角,指甲陷进掌心。

第四次,第五次……晨光在移动,墙上光斑从一道变成三道。她汗湿的鬓发贴在额角,喉咙干哑。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些琐碎细节压垮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周瑾瑜怎么会对虚构身份熟悉到这种程度?连邻居家的猫生了几只崽都清清楚楚?

“周……瑾瑜,”她迟疑着开口,“‘老枪’他以前……”

铅笔尖猛地折断。

周瑾瑜抬起头,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出实质般的厉色。顾婉茹甚至能看见他瞳孔骤缩的瞬间。

“忘记这个名字。”他的声音像刀片刮过铁皮,“忘记你听过的一切。在这里,过去不存在。”

空气骤然紧绷。顾婉茹看见他握笔的手指关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不该问的别问。”他每个字都砸在地上,“这是铁律。”

沉默像实质般压在两人之间。只有窗外渐起的市井声,提醒着这个世界还在运转。

顾婉茹看着这个男人。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游刃有余的特工,更像一头被触碰到旧伤的困兽。

她终于明白,“老枪”不是禁忌,是尚未结痂的伤口。

周瑾瑜突然起身,从行囊里取出一把崭新的勃朗宁放在桌上。

“你的配枪。”他的声音已经恢复平直,“下午我回警察厅点卯。你留在这里,把身份细节刻进骨头里。”

他走到门边,停顿片刻。

“若有人敲门,”他背对着她说,“从后窗走。巷子尽头有辆运泔水的车,每天未时经过。”

门合拢了。

顾婉茹拿起那把勃朗宁。金属的冰冷透过掌心直达心脏。

她展开被揉皱的草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虚构的人生。而在所有字迹之上,是那个折断的铅笔尖,像一个小小的墓碑。

晨光正好,她在桌前端正坐姿,开始第七次复述:

“我叫林秀云,河北沧州人……”

这一次,她的眼神没有飘忽。

铸甲的过程,总是要先磨去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