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盖上的余温还贴着指尖，陈宇默把最后一摞碗放进橱柜，直起腰来。窗外天光已经大亮，校园广播里飘着欢快的音乐，远处操场人声嗡嗡作响。
他知道，今天躲不掉了。
他没多看手机里不断跳出来的消息，只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短袖套上，顺手把锅铲塞进背包侧袋。那东西现在成了习惯性随身物，就像学生证和钥匙。
走出宿舍楼时，阳光正斜斜打在台阶上。他抬手挡了下眼，听见有人喊：“来了来了！”
前头美食区方向，人流已经开始聚拢。几个穿着志愿者马甲的同学正在摊位前忙活，顾深蹲在地上固定遮阳布的边角，王均在检查电磁炉线路，周荣怀则举着自制牌子——“默哥出品，翻车包退”——笑嘻嘻地往支架上挂。
陈宇默走过去，拍了下周荣怀肩膀：“别整活。”
“这叫品牌意识！”周荣怀咧嘴，“你看那边，都排到树底下了。”
顺着手指方向望去，队伍果然绕着摊位拐了两道弯。不少人举着手机，镜头对准操作台，一边录一边解说：“家人们谁懂啊，真·校草煮火锅现场！”
他深吸一口气，解开衬衫袖扣，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那圈老茧。然后从包里抽出锅铲，轻轻搁在案板上。
“开火吧。”
锅底烧热，油刚冒烟，人群就围得更紧了。有人挤到前面拍照，镜头几乎贴到他脸上。他抬起双手，掌心向外：“别靠太近，油烟熏眼睛。”
“默哥说句话啊！”一个女生举着自拍杆喊，“你是怎么从‘绿汤毒厨’变成全网最想吃的男人的？”
旁边爆发出一阵哄笑。
陈宇默没恼，反而笑了：“我就是那个让大家吃完跑去厕所的第一任‘食堂杀手’。”他顿了顿，掀开旁边的大锅盖，红油翻滚，香气猛地炸开，“但这锅汤底，我熬了六小时，牛骨、豆瓣、香料一样不少。不好吃你骂我，退钱我都认。”
人群又是一阵叫好。
“哎哟，态度这么诚恳？”周荣怀凑过来低声调侃，“是不是怕我们举报你半夜练锅吵睡觉？”
“怕你们嫌我菜难吃集体跑路。”陈宇默递给他一盘切好的毛肚，“去分一下，每人限一份，先来后到。”
王均拿着扫码枪站在边上，一边登记一边念叨：“同学，请扫预约码，别插队啊，咱们讲点素质。”
顾深站在外围，盯着火候提醒：“右边那锅快沸了，调小点。”
“知道。”陈宇默一手控火一手捞料，动作利落。他发现只要节奏稳住，再多人看着也不慌。反而有种奇怪的踏实感——这些人不是来看笑话的，是真的想尝一口他做的饭。
正想着，忽然听见外圈一阵骚动。
“让让！麻烦让一下！”
只见顾深拨开人群冲进来，背上扛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脸色发青，额头全是汗。
“中暑了！”顾深喘着气，“刚才晕倒在舞台那边，没人扶，我直接背过来了。”
陈宇默立刻关掉两个灶头，转身拉开保温箱，取出一碗早就备好的冰糖雪梨。汤色清亮，上面浮着几片薄荷叶。
“给她喝这个，慢点咽。”他把碗递过去，顺口问，“有没有带糖？低血糖也可能是诱因。”
“有！”王均立马掏出口袋里的巧克力，“早上发的福利品。”
“先喂半块。”陈宇默蹲下来，伸手探了下女生颈侧，“脉跳得快，但不算乱。找个阴凉地方平躺，别站着围观。”
他说完就开始指挥：“荣怀，去医务室打电话，让他们派轮床过来；王均，把这边桌子清空一张，铺上干净布巾；谁有扇子或者硬纸板，拿来扇风。”
周荣怀拔腿就跑，王均迅速搬开杂物。几个原本拍照的学生愣了一下，也跟着动起来，有人递水，有人找遮阳伞。
顾深把女生小心放在桌上，额头上盖了湿毛巾。她眼皮颤了颤，终于睁开一条缝。
“喝点甜的。”陈宇默把勺子递过去，声音放得很轻，“没事，很快就舒服了。”
女生虚弱地点点头，小口啜饮着梨汤。
周围安静了几秒。
然后不知谁先开了口：“默哥你还准备了急救餐啊？”
“这不是什么急救餐。”他站起身，重新打开火，“是我妈教的。夏天容易燥，我提前炖了三锅，想着万一有人不舒服能顶一下。”
“你连这都想到了？”王均忍不住说。
“练锅的时候顺便练脑子。”陈宇默笑了笑，“人比菜金贵，哪能只顾着出菜。”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轮床的滚动声。两名校医推着设备赶来，检查后确认是高温脱水中度，需要输液观察。
“谢谢你们及时处理。”女医生收起血压计，“再晚五分钟就得送医院了。”
顾深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
“你背那么远，够拼的。”陈宇默递了瓶水过去。
“我不背，谁背？”顾深拧开瓶盖，“她一个人倒在那儿，周围全是举手机的。”
这话让周围几个人都沉默了一瞬。
周荣怀回来时正好听见，把手里的喇叭一甩：“以后谁再光拍不做事，我就直播他吃饭噎着没人救！”
众人哄笑，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陈宇默回到灶台前，发现锅里的汤面平静了不少。他调大火力，红油再次翻腾。
“继续吧。”他说，“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队伍又开始缓缓移动。这一次，没人再往前挤，连直播的也都自觉退到黄线外。
“各位观众注意啦！”周荣怀重新举起自拍杆，“这里是‘良心摊位’现场，老板不仅会做饭，还会救人，主打一个德艺双馨！”
“闭嘴干活。”陈宇默丢过去一串牛肉丸。
“我这是宣传！”周荣怀接住，“你知道你现在多少人在看吗？弹幕都在刷‘想嫁’！”
“想嫁也得排队。”王均接过话筒模仿主持人腔调，“下一个合影的，先吃完再说！”
顾深站在一旁，看着陈宇默熟练地烫菜、分装、递出，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滑下来，也没空擦。他忽然想起昨晚上那人独自在厨房反复颠锅的样子。
那时候没人看见。
可现在，所有人都看见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创可贴——那是昨晚试锅时被锅沿烫的。本来觉得挺傻，现在却莫名觉得，贴着也行。
“嘿，发什么呆？”陈宇默递来一盘凉拌黄瓜，“去吃点清爽的，别站太久。”
“你不累？”
“累。”陈宇默坦然点头，“但停不下来。你看这一队人，都是冲着一口热乎饭来的。我不想让他们白等。”
顾深没再说话，接过盘子默默吃了两口。
阳光移到摊位中央，影子缩成小小一圈。锅里的汤始终滚着，香气一圈圈散出去，勾得人不停咽口水。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接过餐盒，小心翼翼问：“那个……我能加个微信吗？我想学做这个辣酱。”
陈宇默愣了下：“你要学做饭？”
“嗯。”男生挠头，“我觉得，能让人吃得开心，挺厉害的。”
周围安静了一瞬。
“行啊。”陈宇默笑了，“不过先交作业——下周带一份你自己炒的回锅肉来，敢不敢？”
“敢！”男生眼睛一亮，“我回去就买锅！”
笑声再次炸开。
周荣怀趁机喊：“听见没？默哥收徒啦！学费一碗毛肚！”
“滚。”陈宇默作势要踢他，“赶紧把下一锅准备好。”
王均擦着桌子哼起了歌，顾深也开始主动帮着分调料。四个人手脚麻利地配合着，像一台终于磨合到位的机器。
中午的太阳越来越烈，但摊位前的人流一点没减。
有个女生吃完后回头问：“你们明天还摆吗？”
“不摆了。”陈宇默摇头，“今天就这一场。”
“那……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我想订餐。”
“订餐就算了。”他笑着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做法。”
女生记下步骤，开心地走了。
没过多久，又有人问同样的问题。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周荣怀察觉不对，凑过来小声说：“默哥，你发现没，好几拨人都想私下找你订餐。”
“随他们吧。”陈宇默忙着翻炒配菜，“我又不开店。”
“可他们都说是真心想吃，不是来蹭热度的。”王均插话，“而且……有人愿意付钱。”
“付钱也不接。”陈宇默摇头，“我现在搞不定那么多。”
顾深静静听着，突然开口：“如果你真不想拒绝所有人，不如做个小程序，限量接单。”
“程序？”周荣怀瞪眼，“你让我默哥搞代码？”
“我可以帮忙。”顾深淡淡道，“反正暑假没事。”
陈宇默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他一眼：“你认真的？”
“嗯。”顾深点头，“技术不难，关键是你愿不愿意试试。”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新的呼喊。
“默哥！最后一个锅底要不要拍卖啊？我要收藏！”
“别闹，那是给人吃的。”陈宇默笑着回了一句，转头看向三人，“先把手头这事干完吧。”
他舀起一勺红油，淋在刚出锅的鸭血上，热气“滋”地一声升腾而起。
筷子落在盘中的瞬间，汤汁还在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