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身向京城！
这个念头如同在黑暗中擦亮的磷火，瞬间点燃了苏荔近乎熄灭的求生意志，却也让她不寒而栗。那是龙潭虎穴，是四爷府的眼皮底下，是通缉令遍布的死地！但正如她所想，风暴的中心，或许反而有灯下黑的可能。与其在荒野中被围猎至死，不如潜入深渊，搏那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她不再犹豫，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调转方向，沿着来时的路，小心翼翼地朝着西方那座巨大的阴影潜行。这一次，她更加谨慎，彻底放弃了官道，专挑最荒僻的田间小径、废弃的沟渠和杂乱的林地穿行，如同幽灵般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移动。
饥饿、寒冷和疲惫依旧如影随形，但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支撑着她。她将头上斗笠压得更低，用泥灰将脸涂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破烂的男装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最寻常不过的、逃难而来的半大少年。
天色微明时，她已能远远望见京城巍峨的城墙轮廓，如同一条灰色的巨蟒匍匐在地平线上。永定门高大的城楼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森严。城门口车马行人络绎不绝，但盘查的兵丁明显增多，对入城者的路引和身份查验得极为仔细。
苏荔伏在距离城门一里外的一片乱坟岗后，心脏狂跳。硬闯是绝无可能的。她必须另寻他法。
她记得影七给的地图上，似乎标注过一些废弃的、可能通往城内的暗道或排水沟渠，但具体位置模糊，且年代久远，能否通行还是未知数。而且，这些地方很可能也被官府严密监视。
她在乱坟岗中潜伏了一整天，仔细观察着永定门方向的动静，也留意着周围是否有其他可疑人员。她发现，除了明面上的兵丁，还有一些穿着普通但眼神锐利、行动矫健的人混在人群中，似是在暗中搜寻什么。这让她更加确信，搜捕她的网已经张到了京城脚下。
黄昏时分，机会似乎来了。天气骤变，乌云压顶，狂风卷起尘土，眼看一场暴雨将至。城门口排队等待入城的人群开始骚动，兵丁们也显得有些烦躁，盘查的速度加快，似乎想在下雨前结束工作。
就是现在！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苏荔深吸一口气，从坟岗后钻出，压低斗笠，混入一群急着进城避雨的贩夫走卒之中。她缩着脖子，弓着腰，努力让自己融入人群。
队伍缓慢前行，眼看就要轮到她了。她能清晰地看到兵丁审视的目光和手中明晃晃的刀枪。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手心全是冷汗。
“路引！”一个兵丁不耐烦地喝道，伸手向她抓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空中突然炸响一个惊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人群瞬间大乱，惊呼声、叫骂声响成一片，纷纷挤向城门洞避雨！
“别挤！都站好！”兵丁们厉声呵斥，但混乱中难以维持秩序。
苏荔趁此机会，如同泥鳅般在混乱的人流中向前一钻，险险避开了兵丁抓来的手，混在人群里涌入了城门洞！雨水和黑暗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进入城内，她不敢停留，立刻拐入一条狭窄昏暗的小巷，靠着墙壁大口喘气，浑身已被雨水和冷汗湿透。成功了！她竟然真的混进了京城！但危险才刚刚开始！
京城内街道纵横，屋宇鳞次栉比，比她想象的更加繁华，也更加令人窒息。她不敢走主干道，专挑最偏僻、最肮脏的背街小巷穿行，像一只受惊的老鼠，躲避着任何可能的目光。雨水冲刷着街道，也暂时冲刷了她的足迹和气味。
她按照模糊的记忆和方向感，朝着永定门内西南方向摸去。广济寺在城外，她不能再去。她需要一个暂时的藏身之所，一个能让她观察、思考、并决定下一步行动的地方。
她想起地图上似乎标注过，永定门内西南角有一片因前朝战乱而荒废的旧坊区，那里屋舍破败，人员混杂，多是贫民、乞丐和三教九流之辈聚集之地，官府管控相对松懈。那里或许可以暂避。
她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了近一个时辰，雨水渐歇，天色彻底黑透。终于，她闻到一股浓烈的垃圾和污水的臭味，看到前方出现一片低矮、破败、灯火稀疏的棚户区。就是这里了！
她小心翼翼地潜入这片贫民窟。这里的环境比通州城外的流民聚集地更加恶劣，污水横流，蚊蝇肆虐，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她找到一个半塌的、似乎无人居住的土墙角落，蜷缩进去，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
寒冷、饥饿和“牵机”之毒带来的隐痛再次袭来。她掏出慧明禅师给的丹药，服下一粒，一股暖流暂时驱散了寒意。她必须尽快弄到食物和更安全的藏身之处。
接下来的两天，苏荔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这片贫民窟中艰难求生。她靠捡拾别人丢弃的残羹冷炙果腹，喝的是井里打上来的浑水。她不敢与任何人过多接触，只是默默观察着。她发现这片区域鱼龙混杂，有真正的乞丐，也有躲债的赌徒，逃役的兵痞，甚至可能还有像她一样的亡命之徒。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恐惧和欲望里，无暇他顾。这反而为她提供了某种程度上的掩护。
她偶尔能听到一些零碎的传闻：关于京城某位大人物府邸的秘闻，关于漕帮内部的争斗，关于宫里最新的风声……但都没有直接提及四爷府或广济寺的变故。这让她稍稍安心，或许最坏的情况尚未发生？
但她不敢放松警惕。她需要信息，更需要一个能让她隐藏更久、甚至能接触到某些特定信息的途径。她想到了那枚玉佩。姜匠人临死前的话暗示玉佩关乎“贵人身份”甚至“国本”，那么，京城中哪些地方或人可能与此相关？前朝旧宫？某些特定的王府或大臣府邸？还是……皇宫大内？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皇宫，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第三天夜里，苏荔冒险溜到贫民窟边缘一处相对热闹的、兼卖劣酒和杂货的破旧茶棚附近，想听听有没有更有用的消息。她蹲在阴暗处，竖起耳朵。
茶棚里人声嘈杂，多是些底层苦力在喝酒吹牛。她听了半晌，大多是些无聊的闲话。就在她准备离开时，两个穿着稍显体面、像是某家府邸低级仆役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要了壶酒，低声交谈起来。
“听说了吗？昨儿个，雍亲王府后街那边，出了档子邪乎事！”一个仆役神秘兮兮地说。
雍亲王府！四爷胤禛的府邸！苏荔的心猛地一紧，屏住呼吸。
“啥事？快说说！”另一个催促道。
“听说后街那家常年关张的‘古韵斋’当铺，半夜里突然闹鬼了！有更夫看见里面有火光闪动，还有人影，可第二天去看，铺子锁得好好的，一点痕迹都没有！邪门不？”
“古韵斋？”另一个仆役想了想，“那铺子好像关了有十来年了吧？东家早就没了。怕是贼骨头进去想摸点东西吧？”
“不像！更夫说那火光……绿幽幽的，不像寻常灯火。而且，有人影，可不是一个两个……这事儿透着古怪，府里管事的都惊动了，悄悄派人查呢，不让声张。”
古韵斋当铺？绿火？人影？雍亲王府后街？苏荔心中疑窦丛生。这听起来不像普通的盗窃或闹鬼，倒像是某种秘密的聚会或……交接？而且地点就在四爷府附近！这会不会与四爷府的秘密有关？甚至……与那枚玉佩有关？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形成：她要去古韵斋探个究竟！虽然风险极大，但或许是唯一能接近核心秘密的机会！
就在她暗自下定决心时，茶棚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马蹄声！几名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号衣的官差疾驰而来，停在茶棚外，厉声喝道：“官府查案！所有人待在原地，接受盘查！”
茶棚内顿时一片混乱。苏荔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来抓她的！她连忙缩回阴影深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官差开始逐一盘查茶客的身份路引，气氛紧张。苏荔悄悄向后挪动，准备趁乱溜走。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茶棚对面阴暗的巷口，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布衣、头戴宽檐帽、看不清面容的身影。那人似乎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茶棚，尤其是……观察着她刚才藏身的位置！
苏荔浑身汗毛倒竖！被盯上了！是官差的暗桩？还是……其他势力的人？
她不敢再看，低着头，混入惊慌失措的人群，拼命向贫民窟深处逃去。她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影随形！
她七拐八绕，确认甩掉了可能的跟踪后，才瘫倒在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堆后，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
那个灰衣人是谁？他为什么盯着她？是巧合，还是她早已暴露？
京城的危险，远超她的想象。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每一步都可能触动致命的丝线。
古韵斋还去不去？去，可能是自投罗网；不去，可能错过唯一的机会。
挣扎良久，对真相的渴望最终压倒了对死亡的恐惧。她决定，冒险一搏！
深夜，苏荔根据白天打听到的模糊方位，像鬼魅一样潜行至雍亲王府后街。这里与贫民窟截然不同，街道整洁，高墙深院，寂静无声，只有更夫梆子单调的回响。
她很快找到了那家“古韵斋”当铺。铺面果然破败不堪，门板紧闭，铜锁锈迹斑斑，牌匾歪斜，确实像废弃已久。
她躲在对面一座石狮子的阴影里，仔细观察。铺子周围并无异样，也没有官差埋伏的迹象。但她不敢大意，耐心等待着。
子时过半，万籁俱寂。就在苏荔几乎要放弃时，古韵斋紧闭的门板内，突然极其轻微地响动了一下！紧接着，门板下方，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中，透出了一丝……绿幽幽的光！
绿火！更夫说的是真的！
苏荔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着那道光。光线很弱，闪烁不定，确实不像寻常灯火。
片刻后，绿光熄灭，一切重归寂静。
里面有人！在进行秘密活动！
去，还是不去？
苏荔咬紧牙关，悄无声息地穿过街道，来到古韵斋门前。她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她绕到侧面，发现一扇窗户的窗棂有断裂的痕迹。她用力一扳，窗棂应声而断，露出一个可容人钻入的缺口。
她深吸一口气，像猫一样钻了进去。
铺内漆黑一片，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她适应了黑暗后，隐约看到这是一个不大的厅堂，柜台后堆满杂物。地上……似乎有一些凌乱的脚印，通向通往内室的门帘。
她屏住呼吸，撩开门帘，向内望去。
内室更暗，但借着从破窗透入的微弱月光，她看到房间中央的地面上，竟然有一个方形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整齐，像是……地窖的入口！洞口旁，散落着几块刚刚被挪开的地板！
秘密在地窖里！
苏荔的心狂跳起来。她走到洞口边，向下望去，只见一道石阶通向更深沉的黑暗。刚才的绿光，就是从下面发出的吗？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踏上了石阶，一步步向下走去。
石阶不长，很快到了底。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地窖，空气浑浊。地窖中央，有一个石台，石台上……竟然放着一盏造型奇特的、已经熄灭的青铜油灯！灯盏边缘，还残留着一点诡异的、散发着淡淡腥味的绿色粉末！
除此之外，地窖内空无一物。
苏荔走近石台，仔细观察那盏灯和绿色粉末。这绝不是普通的灯油。这是什么？信号？还是……某种仪式？
她的目光扫过石台侧面，发现上面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和文字。她凑近细看，借着极微弱的光线，辨认出那图案……竟然是一个残缺的、与她手中玉佩上“玄”字笔画结构有几分相似的符文！而旁边刻着的文字，更是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那文字是：“癸未年，七月初七，子时，玄武位，启。”
癸未年？那是……康熙四十二年？七月初七？子时？玄武位（北方）？启？
这像是一个日期、时间和方位的记录！一个秘密行动的记录！而这个日期……苏荔猛然想起，似乎在四爷府某些陈年旧档的角落里见过！那是……那是现任四福晋乌拉那拉氏被指婚给四爷胤禛的那一年！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联想在她脑中炸开：这地窖，这绿灯，这日期……难道与四福晋有关？与那枚可能关乎“贵人身份”的玉佩有关？这古韵斋，难道是某个秘密组织的据点？他们在七月初七子时，于北方位，开启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兴奋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窒息。她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一个巨大阴谋的核心边缘！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她转身就想沿着石阶上去。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地窖入口处，突然被一个黑影堵住了！
月光从黑影身后透入，勾勒出一个高大、模糊的轮廓。黑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等候多时。
苏荔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
黑影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狭小的地窖中回荡：
“你终于来了……‘玄’字令的持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