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
那面残破旗帜上传递出的意念，清晰无误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简陋的骨骸码头，无声排队登船的模糊魂影，破旧的黑船，昏黄的灯笼……这一切构成了一幅诡异、阴森却又透着某种古老秩序的画卷。
“是……是摆渡人！”一名药王谷弟子声音发颤，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传说中引渡亡魂过冥河的摆渡人！我们……我们真的要上去吗？”
生人登上渡魂之舟，会发生什么？是被直接送往地府审判，还是会被那摆渡人察觉生魂气息，当场打落冥河，永世沉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玄苦禅师和陈九阴身上。玄苦禅师德高望重，佛法精深，是众人的主心骨之一。而陈九阴手握那枚神秘的令牌，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能与此地规则产生交涉的依仗。
玄苦禅师凝视着那艘黑船和码头上麻木的魂影，缓缓道：“阿弥陀佛。此船虽是渡魂之舟，但亦是此地规则显化。我等生人擅闯黄泉，已是大忌，若再强行登船，恐有不测。然则，前有冥河阻路，后有水兽环伺，滞留此地亦非良策。”
他看向陈九阴：“陈小友，你手中令牌似与此地有缘，可能感应到此舟虚实？是否有一线生机？”
陈九阴强忍着魂海的不适，再次将心神沉入令牌之中。这一次，他刻意将感应投向那艘黑船以及码头方向。
令牌传来的反馈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些。它确认了那黑船确实是冥河摆渡之舟，受某种古老的阴司契约规则保护，负责将符合条件的“亡魂”送至对岸或下一个黄泉节点。同时，令牌也传递出一丝模糊的“权限”感，仿佛持令者，拥有某种“监督”或“特批”的资格，但这资格具体如何运用，却晦涩不明。
更重要的是，令牌明确地传来一种警示：生人气息与亡魂迥异，一旦登船，必被船体本身蕴含的规则以及那位尚未露面的“摆渡人”察觉。届时，要么被规则排斥坠河，要么被摆渡人视为“违规者”清理。
“不能……直接上去。”陈九阴喘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船有规则……排斥生者……令牌……似乎有点权限……但不够……需要……‘伪装’或者……‘交易’。”
“伪装？交易？”木长老眉头紧锁，“如何伪装成亡魂？又能与谁交易？那摆渡人吗？”
苏姑娘此时开口道：“我或许有办法暂时模拟亡魂气息。”她修炼的功法特殊，对水、阴之气操控精妙，“但只能模拟表象，无法真正改变我们生命本源，恐怕瞒不过规则的深层探查，也瞒不过那位摆渡人。”
就在众人商议不定之际，那艘黑船似乎已经装满了魂影，昏黄的灯笼轻轻摇晃了一下，船身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离开了码头，向着冥河对岸那更加深邃的黑暗驶去。而码头上，又逐渐汇聚起一些新的、模糊的魂影，继续无声地排队等待。
看来，这摆渡并非一次性的。
“我们必须想办法上下一艘船。”柳明轩沉声道，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码头周围，“硬闯绝非良策，唯有智取。”
陈九阴闭目凝神，竭力消化着令牌传来的信息碎片。权限……监督……特批……规则……这些词汇在他脑海中盘旋。渐渐地，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浮现出来。
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或许……我们不需要完全伪装成亡魂……我们可以……尝试‘利用’规则。”
“利用规则？”众人皆是一愣。
“令牌有监督之权……那么，持令者，是否有权‘核查’渡船？或者……‘押送’特殊的‘亡魂’？”陈九阴的思路逐渐清晰，“我们可以尝试……扮演一个‘押解特殊亡魂’的阴差小队！而令牌，就是我们的凭证！”
这个想法可谓胆大包天！冒充阴差，欺骗冥河摆渡的规则和那位神秘的摆渡人！一旦被识破，后果不堪设想！
木长老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能行吗？那摆渡人岂是易与之辈？”
玄苦禅师却是眼中精光一闪：“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陈小友此法虽险，却并非毫无根据。此令牌位格极高，或真能唬住一时。只是，细节至关重要。我等形态、气息、言行，皆需符合阴差身份，尤其是……不能被那摆渡人近距离探查‘魂核’本质。”
苏姑娘立刻道：“我可尽力模拟阴差所需的阴煞之气，并引导大家收敛生机，外放死气。”她擅长气息变幻，此乃她的领域。
李玉柔也道：“我的太阴之力本质属阴，亦可模拟阴寒鬼气。”她小心控制着太阴之力，使其不再滋养陈九阴，反而在外显化出一层冰冷的幽光。
柳明轩和木长老、赵长老等人虽不擅长此道，但也纷纷各施手段，或借助随身携带的阴属性材料，或运转特殊法门，极力收敛气血生机，模拟出阴森冷漠的气质。
陈九阴则紧握令牌，不断以意念沟通，试图激发其那丝“监督权限”的韵味，使其散发出的波动，更像是一种“公务在身”的阴司信物，而非无主之物。
准备仓促，破绽必然极多。但此刻，他们已无路可退。
约莫半个时辰后，冥河之上雾气翻涌，又一艘同样破旧的黑船，伴随着昏黄的灯笼光芒，从下游方向的迷雾中缓缓驶来，停靠在那骨骸码头旁。
码头上等待的魂影开始麻木地登船。
就是现在！
“走！”陈九低喝一声。
玄苦禅师收敛佛光，只在外表笼罩一层淡淡的、经过伪装的阴冷气息。众人排成一个松散的队列，模仿着那些魂影的麻木，但步伐间又刻意带着一丝属于“执行公务”的冷漠与肃杀，向着码头走去。
陈九阴被李玉柔和柳明轩一左一右“架着”，他脸色苍白，魂力波动微弱，反倒更像是一个受了重创或被封印的“特殊亡魂”。而陈九阴则全力催动令牌，使其散发出一股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波动，笼罩住整个小队。
他们没有排队，而是直接朝着登船口走去。
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变化！
那艘黑船看似破旧，但在他们靠近时，船身上那些模糊扭曲的符文微微亮起，一股无形的排斥力场弥漫开来，重点扫向陈九阴这一行人。尤其是对生机最为浓郁的玄苦、木长老、赵长老几人，排斥感尤为明显。
与此同时，那站在船头，手持长长撑杆，一直背对着众人、身形笼罩在宽大黑色斗篷里的“摆渡人”，猛地转过了身！
斗篷之下，并非骷髅或者恶鬼面容，而是一片深邃的、旋转的黑暗，仿佛连接着无尽虚空。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眼睛，从那片黑暗中亮起，冰冷、麻木，不带丝毫情感地投射过来！
嗡！
令牌在陈九阴手中剧烈一震，那股“监督权限”的波动自主加强，与黑船的排斥力场以及摆渡人的目光悍然碰撞！
没有声音，却有一种规则层面的无形交锋！
陈九阴只觉得一股浩瀚、冰冷、古老的意志顺着令牌反馈回来，冲击着他的心神，让他本就脆弱的魂海如同被冰锥刺穿，剧痛难当，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全部意志灌注其中，脑海中疯狂观想着“押解”、“特批”、“阴司公务”等意念。
那摆渡人猩红的目光在令牌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辨认着那上面的气息和规则印记。旋即，那目光又缓缓扫过众人，尤其是在玄苦禅师和木长老等人身上停留稍久。
苏姑娘和李玉柔全力维持着阴煞伪装，柳明轩等人则屏息凝神，将生机压制到最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每一息都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那摆渡人收回了目光，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笼罩众人的排斥力场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回身，重新面对冥河，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成功了？！
众人心中狂喜，却不敢有丝毫表露，依旧维持着冷漠麻木的神情，快步登上了黑船。
船上空间并不宽敞，那些先上船的模糊魂影本能地蜷缩在船舱角落，对陈九阴这一行“特殊存在”视而不见，或者说，不敢注视。
陈九阴等人则占据了船头另一侧相对空旷的位置，背对着那些魂影和摆渡人，面向茫茫冥河。
直到黑船再次发出“嘎吱”声，缓缓离岸，驶入迷雾笼罩的河心，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神经依旧紧绷。他们知道，危机并未解除，这只是第一关。在这规则诡异的冥河之上，在这位深不可测的摆渡人眼皮底下，任何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黑船行驶得异常平稳，破开浓稠的冥河水，无声前行。昏黄的灯笼光芒在迷雾中只能照亮船周一小片区域，更远处是化不开的黑暗和偶尔漂浮的冥火。
那摆渡人如同雕像，手持撑杆，一动不动，唯有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在斗篷的黑暗中明灭不定。
陈九阴靠在船舷，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衣背。刚才与规则和摆渡人的短暂交锋，对他心神的消耗巨大，甚至超过了魂力的损耗。李玉柔悄悄握住他冰凉的手，渡过去一丝极其细微、被伪装过的太阴之力，助他稳定心神。
玄苦禅师默默诵经，佛力内敛，以无上定力维持着伪装，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四周。
苏姑娘则暗中感应着冥河的水流与气息变化，柳明轩手按剑柄，虽无内力，剑意却隐而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或许是几个时辰，在这片失去时间概念的冥河上，前方浓雾之中，隐约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扭曲的阴影，仿佛是一座横跨冥河的古老桥梁的轮廓。
同时，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森严的规则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前方弥漫而来。
摆渡人那一直如同磐石般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撑杆，轻轻点在河水之中。
黑船的速度，悄然减慢。
陈九阴手中的令牌，再次传来了清晰的悸动，这一次，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