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亭的对峙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疗养院表面温情的面纱。林深回到病房，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园丁温和面孔下的威胁，张明远如毒蛇般的潜伏，还有沈瑶那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状态，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缠绕。
他必须尽快行动。被动等待，只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午后的疗养院格外安静，大部分病人在午休。林深借口需要一本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书籍，来到了位于行政楼一层的图书室。这里藏书不多，但清静，更重要的是，有一台可供病人预约使用的、可内部联网查询医学资料的电脑（监控必然存在，但或许能找到缝隙）。
图书管理员是个戴老花镜、态度温和的老先生。林深登记后，坐在角落的电脑前，打开检索系统。他当然不是真要查ptSd，指尖在键盘上敲入的是几个看似无关的词组：百合花培育、土壤酸碱度、根茎病害防治。
检索结果大多是园艺资料。他快速浏览，目光锁定在一篇关于本地植物病虫害的论文附录上，那里有一张本地区花卉种植土壤微量元素含量对照表。他仔细查看表格数据，手指在鼠标上轻轻敲击，节奏带着某种规律长、短、长、停、短、长摩斯码，拼出“方位角”和“距离”的缩写。
他在尝试将沈瑶留下的墨点信息与某种坐标系统关联。墨点像箭头，可能指向百合花瓣，花瓣的数目、形状，还是生长特性？他需要更多线索。
借了本无关紧要的园艺书，林深离开图书室，看似随意地在院内散步。他绕到特护小楼后方，远远望向沈瑶窗口。窗帘紧闭。他的目光扫过楼下的花圃，特别是那片百合。有几株百合靠近根部的土壤颜色似乎与周围略有差异，像是近期被翻动过。
是园丁日常养护，还是有人动过手脚？张明远？或是沈瑶传递信息的另一部分？
他不能贸然靠近查看，太多眼睛盯着。他记下位置，继续踱步，来到病人活动区的小布告栏前。上面贴着本周菜谱、活动通知、以及一张疗养院简易地图。地图很简略，但标注了主要建筑和道路。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巡视，脑中回想园丁的话“百合虽好，根茎有毒”。根茎，地下？疗养院有地下设施吗？地图上没有标注。他想起夜间潜行时，似乎注意到后勤楼侧面有一个向下的、装着铁栅栏的通风口，当时未在意。
难道沈瑶指示的方位在地下？那个墨点箭头，指向东南方向，结合疗养院布局，东南方正是后勤楼和锅炉房的位置。
心跳微微加速。他需要确认。
傍晚，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林深在食堂吃完晚饭，端着水杯在走廊消食，慢慢靠近后勤区域。通往地下的入口果然有“闲人免进”的标识和电子锁。一名穿着后勤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推着工具车从里面出来，嘴里抱怨着：“地下室又返潮，线路老是要检查，真麻烦。”
地下室，确实存在。林深默默记下，转身离开。他感觉背后似乎有目光追随，是园丁的人，还是张明远？
回到病房，夜色渐深。林深将今天观察到的信息在脑中梳理：沈瑶的墨点箭头指向东南，结合百合花圃土壤异常和后勤楼地下设施，目标很可能在疗养院地下某处。那里有什么？是园丁提及的更安全的设施？还是张明远图谋的、与时序相关的某种残留物或通道？
“百合根茎有毒”。是警告地下有危险？还是暗示秘密埋藏在地下？
他拿出那点暗红色碎屑，在灯下反复观察。这东西来自归墟，与时序残骸有关，此刻却安静得像一粒普通尘埃。它会是钥匙吗？
必须再去探一探地下通道，但硬闯电子锁风险太大。需要时机。
第二天，机会意外降临。上午查房时，主治医生告知林深，他的恢复情况良好，次日上午需要到医疗楼做一次全面的影像学检查（ct和mRI），评估内伤愈合情况，需要空腹。这意味着他有一定时间离开病房区，并且检查时身边不会有持续监控。
医疗楼与后勤楼相邻，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检查前夜，林深仔细规划路线。医疗楼检查室在二楼，做完ct后，去mRI室需要经过一条连接两栋楼的内部走廊，那里监控可能相对稀疏，或许有机会溜向通往地下的楼梯间。
次日清晨，林深按要求空腹，在护士陪同下前往医疗楼。他表现得有些紧张，对检查设备显得陌生，符合一个重伤初愈者的心理。ct检查很顺利。在等待mRI的间隙，他借口去洗手间。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旁边果然有一个安全出口标志，指向楼梯间。他迅速观察四周，走廊无人。他闪身进入楼梯间，下方传来潮湿的霉味和机器低沉的嗡鸣。下面是地下室。
他小心翼翼向下走了半层，透过楼梯拐角的窗户，看到下面是一段灯光昏暗的走廊，两侧是厚重的铁门，像是仓库或设备间。走廊尽头似乎还有空间。就在这时，下方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老线路老化，要报修，不然总跳闸。”
是维修工，林深立刻退回上一层，快步走回洗手间，洗了把脸，平静了一下呼吸，才回到等候区。护士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mRI检查时，林深躺在机器里，脑中飞速运转。地下室确实存在，而且有设备间和更深的区域。沈瑶的指引很可能就是那里。但下面有人员活动，直接探索难度极大。
检查结束，返回病房。一切看似正常。但下午，林深在花园散步时，明显感觉到暗中的视线增多了。他去图书室，发现那台电脑恰好在维修。他去活动室，电视机播放的节目总是新闻或健康教育片。园丁在收紧笼子，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压力越来越大。张明远那边却异常安静，这反而更让人不安。
晚上，林深躺在床上，苦思对策。直接联系磐石已被阻断。靠自己硬闯地下室几乎是自杀。突破口还在沈瑶身上。她既然能传递一次信息，或许还能传递第二次，更明确的信息。
次日，林深再次偶遇了被推出来晒太阳的沈瑶。这次，他趁护士弯腰整理沈瑶毯子的瞬间，迅速将一个小纸团（里面包着一小片花瓣和用铅笔写的“地下”两个字）塞进了沈瑶虚握的手心。
沈瑶的手指微微一颤，纸团被攥住。她的目光依旧空洞，但林深捕捉到，在她被推过一丛开得正盛的红色扶桑花时，她的视线在那片浓烈的红色上停留了足足两三秒，直到护士推着她转弯。
红色扶桑花？是巧合，还是回应？红色代表危险？还是指示？扶桑花的花语是什么？他快速回忆，好像是微妙的美丽、体贴，这似乎不相关，或者是位置？他记住那丛花的位置，在特护小楼西南侧，与后勤楼方向相反。
新的困惑产生。是沈瑶无意识的举动，还是他理解错了？
带着疑虑，林深在花园里踱步，经过那丛扶桑花时，他放慢脚步，仔细观察。花朵艳丽，枝叶茂盛，并无异常。他假装系鞋带，快速瞥了一眼花丛根部，泥土正常，没有翻动痕迹。
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他直起身，准备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扶桑花旁边不远处的一盏装饰性地灯。地灯灯罩是仿古铜色，造型普通。但灯柱靠近地面的地方，似乎有一小片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污渍，形状有点像半个模糊的脚印，指向地灯后方的一片冬青灌木丛。
心中一动。他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靠在灯柱上休息，用身体挡住可能的目光，脚后跟看似无意地蹭过那片污渍。然后，他自然地弯腰，假装被鞋带绊了一下，手快速在冬青灌木根部摸索了一下。
指尖触到一个硬物，是一个用防水胶布紧紧缠好的、小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物体，像是一个微型U盘。
林深心脏狂跳，迅速将东西攥入手心，插进口袋，起身离开，整个过程不到五秒。
回到病房反锁上门，他摊开手心。果然是一个微型U盘，包裹得很严实。是谁放的？沈瑶？她如何做到的？还是张明远设下的圈套？或者是园丁的又一次试探？
冒险的时刻到了。他需要一台电脑。疗养院的电脑不能用。他想到了一个人，护士小刘。她胆小，但似乎心底不坏，而且有台私人笔记本电脑有时会带来值班室用。
晚上值班，林深找到机会，趁小刘去给其他病人量体温，溜进值班室。小刘的电脑没设密码。他快速插入U盘。
U盘里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文件。密码是什么？他尝试了沈瑶的名字拼音、生日、甚至“百合”、“归墟”，都错误。
时间紧迫。他深吸一口气，输入了母亲笔记最后一页那个晦涩的、关于“心钥”的古语词汇的拼音缩写。
密码正确，文件解压。
里面是几张翻拍的照片，像素不高，但内容触目惊心。第一张，是疗养院地下层的结构草图，标记了一个隐蔽的通风管道出口，位于后院围墙外的小树林里。第二张，是一份残缺的实验日志照片，标题是特殊个体（编号S07）脑波异常与地磁扰动关联性观测记录，日期是半个月前。S07是沈瑶的编号？第三张，最模糊，似乎是从监控视频截图放大，画面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背影（像沈瑶）坐在房间，而窗户玻璃的反光里，隐约映出一个人影轮廓，正站在她身后，看不清脸，但那身形极像张明远，日期是三天前。
张明远已经接触过沈瑶？在严密监控下？他想干什么？ 园丁知道吗？这份资料是谁拍的？谁放在那里的？
无数疑问炸开。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地下设施确实有问题，而且沈瑶处于极度危险中。张明远的目标不仅仅是带走她，可能还包括某种“激活”或“读取”。
必须立刻行动，从那个通风管道出口潜入地下室。
就在这时，值班室门把手转动，小刘回来了。
林深迅速拔下U盘，关闭窗口，坐回椅子，拿起一本杂志。
小刘推门进来，看到林深，愣了一下：“林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哦，睡不着，过来找本杂志看看。”林深晃了晃手里的杂志，语气自然。
小刘狐疑地看了看他，没发现异常，开始整理东西。
林深道谢离开，回到病房，心仍在狂跳。U盘里的信息太惊人了。是陷阱？还是某个潜伏的、帮助沈瑶的人传递出的求救信号？虎口疤人还有同伙？或是磐石安排的暗线？
无论如何，通风管道出口是唯一的希望。他必须去，今晚就去。
深夜，疗养院陷入沉睡。林深将U盘藏好，换上深色衣服，将磨利的塑料薄刃藏在袖中，深吸一口气，轻轻打开窗户。雨后的空气湿润冰凉。他需要避开巡逻岗哨，穿过大半个疗养院，到达后院小树林。
就在他一只脚跨出窗台时，床头柜上的内部电话，突然无声地亮起了红灯，发出极其轻微的、持续的“嘀”声。不是来电铃声，而是某种内部警报的提示音。
林深动作僵住，浑身血液瞬间冰凉。
他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