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王司马颖的檄文,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晋朝本已暗流汹涌的朝野间,激起了滔天巨浪。檄文中“清君侧,正朝纲”的口号,以及将慕容雪指为“妖妃”,将立皇太女斥为“悖逆人伦”的指控,迅速通过各种渠道传遍四方。
尽管司马锐在洛阳城内以铁腕手段压制了公开的反对声音,但人心深处的疑虑与动荡,却非强权所能完全平息。一些原本就对司马锐改革政策或重用寒门不满的势力,此刻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和“大义”的旗帜。
洛阳,宣室殿。
军事会议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巨大的沙盘上,代表邺城叛军的红色小旗异常刺眼,而荆州方向已然响应的旗帜,以及扬州、徐州等地若隐若现、态度暧昧的标记,更勾勒出一幅危机四伏的图景。
“陛下,”兵部尚书出列,声音沉重,“司马颖起兵号称十万,虽或有夸大,但其麾下邺城兵马素来精锐,加之荆州响应,叛军声势不小。目前其前锋已出邺城,兵锋直指河内郡。若河内失守,叛军便可南下威胁洛阳,或西进叩关潼关,形势危急。”
另一位老将忧心忡忡:“朝廷兵马虽众,但分散各地驻防,仓促间难以集结。且……各地藩王态度不明,若纷纷效仿司马颖,则天下顷刻大乱矣!”
司马锐端坐于上,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面色冷峻,却不见丝毫慌乱。他目光扫过沙盘,最终落在代表洛阳的方位。
“慕容皓。”他沉声道。
“臣在!”慕容皓甲胄在身,抱拳应诺,声若洪钟。
“朕予你便宜行事之权。京畿留守兵马,由你全权节制。你的首要任务,是确保洛阳万无一失!可能办到?”
“陛下放心!”慕容皓虎目圆睁,“只要臣有一口气在,绝不让叛军一兵一卒踏入洛阳城!臣已加固城防,清查内奸,各部兵马皆已到位,严阵以待!”
“好!”司马锐点头,又看向其他将领,“各地兵马调动如何?”
“已传令雍州、秦州、凉州等地驻军,火速向洛阳方向靠拢,沿途关隘务必坚守。豫州刺史已明确表态效忠朝廷,可命其出兵牵制荆州叛军。只是……”将领迟疑了一下,“冀州、青州等地,与邺城毗邻,态度暧昧,恐有变数。”
司马锐冷笑一声:“墙头草,自古有之。他们是在观望,看朕与司马颖,谁能占得上风。既然如此,朕就打一场胜仗给他们看看!”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河内郡的位置:“河内太守张韬(可虚构),是朕一手提拔的,素来忠勇。传朕旨意,命他务必死守河内,为朝廷大军集结争取时间!同时,任命骁骑将军韩擎(可虚构)为前锋,率精骑一万,火速驰援河内!”
“陛下,”一位文官出列劝谏,“韩将军勇猛有余,然司马颖麾下亦有良将,是否需派一位更持重的老将军一同前往?”
“不必。”司马锐决然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将。韩擎之勇,正可挫敌锐气!朕要的,就是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让天下人看看,叛军不过是乌合之众!”
他的决策果断而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这番部署,既考虑了防御,也兼顾了反击,更透露出他要速战速决、以雷霆之势震慑宵小的决心。众臣见皇帝意志坚决,且部署并非无的放矢,便不再多言,纷纷领命而去。
慕容皓留到了最后。
“陛下,”他压低声音,“宫中安危……”
司马锐目光深沉:“朕已加派影卫,昭阳殿更是重中之重。岳父大人,洛阳城防朕交给你,而朕的妻儿……朕的身家性命,也皆系于你手。”
慕容皓感受到话语中的千钧重托,单膝跪地,慨然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只要慕容氏一息尚存,定保娘娘和两位殿下周全!”
就在前朝紧锣密鼓调兵遣将之际,后宫的阴霾并未散去。
慕容雪布下的网,正在悄然收紧。太医院太医林闻章,因“治好”了皇子的夜啼,颇得信任,进出昭阳殿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他每次开的方子、进的药材,都被周太医等人暗中查验,虽未再发现明显的毒物,但一些药材的配伍和剂量,却总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似是而非,仿佛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这一日,林闻章又来请脉,并呈上一盒新制的“安神丸”,说是根据皇子体质调整了配方,效果更佳。
慕容雪不动声色地收下,照例给予赏赐。林闻章退下后,她立刻召来周太医。
周太医仔细检查那盒药丸,脸色越来越凝重。他刮下少许药粉,用水化开,又取出银针和一些慕容雪看不懂的药剂反复测试。
良久,周太医倒吸一口凉气,跪倒在地:“娘娘!此药……此药大有问题!”
“说!”慕容雪心一沉。
“这药丸表面看是安神益气之方,但其中一味主要的药材‘茯神’,被用了一种极特殊的工艺炮制过!此法罕见,能改变药性,短期服用确能安神,但若连续服用半月以上,药力积存,会慢慢侵蚀心脉,尤其对婴孩,可导致……可导致心力渐衰,日后体弱多病,甚则夭折!”周太医声音发颤,“此法阴毒无比,若非臣早年曾在一本孤本医书上见过类似记载,绝难察觉!”
慕容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手脚冰凉。又是这种慢性的、难以察觉的毒手!对方的心思何其缜密,手段何其狠辣!不仅要害她的孩子,还要用这种看似“自然”的方式,让人无从追究!
她强压住翻涌的怒火和恐惧,冷声问:“可能确定是林闻章所为?”
“药丸是他亲手所呈,配方也说是他调整的,必然脱不了干系!”周太医笃定道。
“好,很好。”慕容雪美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周太医,此事你立下大功。接下来,你便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这盒药丸,本宫会‘按时’给宸儿服用。”
周太医一愣:“娘娘,这……”
“放心,本宫自有分寸。”慕容雪道,“你只需配合本宫,继续观察林闻章,尤其是他下次来请脉时,留意他的神态和问话。另外,想办法查清,他炮制这‘茯神’的特殊手法,是从何学来?太医院中,可有同党?”
慕容雪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不仅要抓住林闻章这个执行者,更要揪出他背后的主谋,甚至可能存在的太医院内应。
“臣明白!”周太医领命而去。
慕容雪独自坐在殿中,看着那盒精致的药丸,心中波澜起伏。前线战事吃紧,司马锐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后宫出事,更不能让孩子的安危分散他的精力。这场暗战,必须由她来打赢。
她唤来最信任的心腹宫女,低声吩咐了一番。很快,昭阳殿内传出消息,皇子服用了林太医新进的安神丸后,睡得格外香甜。慕容皇后对此十分满意,对林太医更是赞赏有加。
消息传到林闻章耳中,他心中窃喜,自以为得计,与背后的联络人接触时,也不免透出几分得意。然而,他并不知道,他每一次暗中传递消息,都落入了影卫的眼中。
数日后,河内郡传来战报。
朝廷前锋骁骑将军韩擎,与司马颖叛军前锋在河内郡外围遭遇。韩擎果然勇猛异常,身先士卒,率骑兵冲锋,大破叛军前锋,斩敌数千,初战告捷!
捷报传回洛阳,朝野为之一振!那些原本惶惶不安的官员,顿时有了主心骨,纷纷上表称赞陛下英明,天兵所向披靡。
司马锐在朝堂上接受了百官的祝贺,但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他深知,这只是开始,司马颖的主力尚未受损,真正的恶战还在后面。而且,这场胜利,可能会让那些观望的藩王暂时收敛,但也可能刺激司马颖更快地发动全力进攻。
果然,不久后,新的军报传来。司马颖闻听前锋失利,勃然大怒,亲率主力大军八万,浩浩荡荡开出邺城,扑向河内郡!同时,荆州叛军也开始北上策应。河内郡的压力骤增。
司马锐立即下令,命慕容皓派遣得力将领,率第二批援军急速增援河内,务必要将叛军主力挡在河内一线。整个帝国的军事重心,瞬间聚焦于河内这块弹丸之地。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昭阳殿的“安神丸”事件,也到了收网的时候。
连续“服用”了数日安神丸的“皇子”(实为慕容雪找来的与司马宸体型相似的婴孩替身,由绝对可靠的乳母照顾,并暗中由周太医监护),开始出现一些“预期中”的轻微嗜睡、食欲不振的症状。慕容雪“忧心忡忡”地再次召见林闻章。
林闻章前来诊视,看到“皇子”的症状,心中暗喜,表面上却故作沉思,然后道:“娘娘不必过于担忧,此乃药力初显,调理过程中的正常反应。待药力完全化开,殿下体质增强,自然精神焕发。”他再次调整了药方,信心满满。
然而,这次他离开昭阳殿后,并未直接回太医院,而是鬼鬼祟祟地绕到御花园一处僻静的假山后。早已埋伏在侧的影卫,如猎豹般扑出,没等林闻章发出任何声响,便将其制服,堵住嘴,拖入了阴影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队影卫直扑太医院,以涉嫌勾结叛党、谋害皇嗣的罪名,逮捕了与林闻章过从甚密的两名太医和一名药童。行动迅雷不及掩耳,干净利落。
宣室殿侧殿,临时设立的审讯室内。
灯火通明,气氛肃杀。司马锐并未亲自审讯,而是由影夜主持。慕容雪隔着屏风,静静地听着。她要知道,是谁如此处心积虑地要害她的孩子。
林闻章起初还试图狡辩,但在影卫拿出他与宫外联络的密信(已被拦截破译)、以及周太医提供的关于药丸动手脚的铁证面前,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瘫倒在地,涕泪横流地招供:指使他的人,是陈国公赵崧府上的首席谋士!对方许以重金和高官厚禄,让他利用太医的身份,寻找机会对皇子或皇太女下手。那慢性毒药的法子,也是对方提供的。太医院内的两名同党,是早就被赵崧收买的眼线,负责为他打掩护和传递消息。
“赵崧……”屏风后的慕容雪,听到这个名字,双手紧紧攥住了衣袖。果然是他!这个老狐狸,在前朝煽风点火,在后宫竟也伸出如此毒手!
“除了谋害皇嗣,赵崧还让你做了什么?他与成都王司马颖,有何勾结?”影夜厉声追问。
林闻章为了活命,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又供出一些信息:赵崧与司马颖早有秘密往来,立皇太女之事不过是他们起事的借口之一。赵崧承诺,只要司马颖起兵,他便在洛阳城内作为内应,设法扰乱朝纲,甚至……在适当时机,发动宫变!
供词记录在案,画押。司马锐得到影夜的禀报后,脸色阴沉得可怕。
“好一个赵崧!好一个‘国之柱石’!”司马锐的声音冰寒刺骨,“朕念他是三朝老臣,对他多有容忍,没想到他竟敢勾结藩王,谋害朕的皇嗣!真是罪该万死!”
“陛下,是否立即捉拿赵崧?”影夜请示。
司马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现在拿他,他大可抵赖,甚至可能狗急跳墙。他与司马颖勾结的证据,林闻章的口供只是单方面,他若反咬一口,说是屈打成招,反而麻烦。而且,现在前线战事正紧,不宜在洛阳掀起大狱,引起恐慌。”
他眼中闪过睿智而冷酷的光芒:“既然他喜欢做内应,朕就让他做。传令下去,将林闻章及其同党秘密处决,对外宣称他们染急病暴毙。对赵崧……严密监视,控制他与外界的联络渠道,但要让他觉得自己的阴谋尚未败露。朕要看看,他接下来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必要时,朕要让他这个‘内应’,变成送给司马颖的一份‘大礼’!”
慕容雪从屏风后走出,来到司马锐身边,轻声道:“陛下此计甚妙。只是,赵崧在朝中党羽众多,树大根深,还需小心应对。”
司马锐握住她的手,语气缓和了些:“放心,朕心中有数。经此一事,朝中哪些人与赵崧过从甚密,朕已了然。待平定叛乱之后,再与他们一一清算不迟。眼下,最重要的是河内的战事。”
他走到窗边,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战场的方向。
“雪儿,朕要御驾亲征。”
慕容雪浑身一颤,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仍是心中一紧:“陛下!”
司马锐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司马颖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实则剑指朕的皇位。朕若只坐守洛阳,即便最终能平定叛乱,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更会让那些观望者以为朕怯懦。唯有朕亲自率军,在战场上击败他,才能彻底粉碎他的野心,震慑所有心怀不轨之徒!”
他走到慕容雪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朕走之后,洛阳就交给你和岳父了。朝中政务,朕会安排可信的宰相处理,若有大事不决,你可凭朕留下的密旨行事。昭阳殿的防卫,朕会再加强。你和孩子们,一定要平安等朕回来。”
慕容雪知道,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也是最具风险的决定。御驾亲征,能极大鼓舞士气,但也将皇帝置于险地。她更知道,司马锐决定的事,无人能更改。
她压下心中的万般担忧,展露出一个坚定而温柔的笑容:“臣妾相信陛下,定能旗开得胜,凯旋而归。洛阳有父亲和臣妾在,陛下无需挂心。臣妾和玥儿、宸儿,在洛阳等着陛下得胜的捷报!”
她没有哭哭啼啼,没有阻拦,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支持。这给了司马锐莫大的安慰和力量。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等朕回来,定要为我司马氏,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让我们的玥儿,将来能在一个稳固的江山中,继承大统。”
翌日,司马锐在朝堂上宣布了御驾亲征的决定。尽管有大臣劝阻,但司马锐意志已决。他留下宰相和慕容皓等人辅佐太子(虚指,象征性监国,实则由皇后和重臣主持大局),点齐十万禁军精锐,誓师出征。
洛阳城外,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司马锐身着金色铠甲,骑在神骏的战马之上,英武非凡。慕容雪抱着司马玥,乳母抱着司马宸,站在城楼上为他送行。
大军开拔,浩浩荡荡,向着北方战场迤逦而去。
慕容雪望着逐渐远去的队伍,直到消失在尘土之中。她收回目光,看向怀中懵懂无知的女儿,又看向眼前巍峨的洛阳城。
她知道,丈夫在前方浴血奋战,而她的战场,就在这深宫之中。朝堂的暗流,后宫的杀机,都不会因为皇帝的离开而平息,反而可能更加汹涌。
她必须守好这个家,守好孩子们的未来。
“回宫。”慕容雪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抱着女儿,转身走下城楼。她的背影,在朝阳下拉得很长,充满了决心与力量。
前方的战争关乎国运,后方的暗战同样生死攸关。无论是沙场明刀明枪,还是宫闱暗箭难防,这一家人,都已没有退路。
(第一百五十三章 剑指邺城,宫闱再现杀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