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定计之后,一张无形的网,在京城悄然铺开,网眼细密,静待游鱼。
针对孙老顺的“假情报”计划率先启动。这需要极其精密的操控,既要让假情报看似自然、合乎邪教内部的传递逻辑,又要避免引起孙老顺及其上线的怀疑。
司马锐召来暗卫中最擅长伪装、模仿与心理博弈的顶尖高手,结合静慧、胡四的供词,以及对“真元”教行事风格的推测,精心设计了一个“指令”。指令以“真元”教惯用的隐语和暗码写成,内容如下:
“风紧,林鸟已惊,巢穴暴露。原定望日之约,恐有鹰犬。特令‘地鼠’(孙老顺的代称推测),于三日后子时,改至西郊龙王庙旧址断碑处,以赤金葫芦上半部为凭,与‘夜枭’(假设的接头人代号)交接‘新土’(可能指新指令、新任务或新‘货物’),并取回‘旧苗’(可能指需要销毁或带回的旧物)。务必谨慎,若见赤金葫芦下半部,则为陷阱,速离。圣主明鉴,真元不灭。”
这个指令有几个关键点:
承认危机:“风紧,林鸟已惊,巢穴暴露”暗示慈云庵出事已被上层知晓,符合逻辑。
变更接头:将可能的“每月望日,西郊乱葬岗”接头,改为“三日后子时,西郊龙王庙旧址断碑处”。龙王庙旧址同样荒僻,但地点不同,可测试对方反应,也便于己方设伏。
设定信物:强调以“赤金葫芦上半部”为凭。孙老顺丢失的葫芦是完整的,他拿不出“上半部”,必然焦急,也可能促使他向上线紧急汇报葫芦丢失之事,从而暴露更多联络环节。
预设陷阱标识:“若见赤金葫芦下半部,则为陷阱”,这是一个反向心理暗示,旨在扰乱对方判断,也可能诱使对方在观察时露出马脚。
使用内部黑话:“地鼠”、“夜枭”、“新土”、“旧苗”等,是基于现有情报对邪教可能用语的合理推测,增加可信度。
指令被小心地“植入”。一名伪装成落魄书生的暗卫,故意在孙老顺常去买劣质烟草的南城一个小摊前,“不小心”撞了杂货铺掌柜一下,暗中将一张折叠成特殊形状、看似废纸的指令,塞进了掌柜的袖袋暗格。同时,另一名暗卫在远处制造了一点小混乱,吸引了掌柜瞬间的注意力。
杂货铺掌柜回到铺子后不久,果然在整理衣袖时发现了那张“废纸”。他起初不以为意,但展开一看,脸色微变,立刻将铺子交给伙计,自己匆匆进了后堂。暗卫通过早已布置好的隐秘观察孔,看到他对着油灯仔细查看那张纸,手指微微发抖,随后将纸凑近灯火烧掉,灰烬投入水盆搅散。
“鱼咬了。”负责监控的暗卫首领心中暗道。
接下来两日,杂货铺掌柜并无异常外出,但铺子后门夜间有人悄悄出入,行踪诡秘,似乎在与不同的人短暂接触。暗卫没有打草惊蛇,只是牢牢锁定了这些接触者的身份和去向,发现他们分别联系了四海客栈的某个番商伙计、一个在码头搬运货物的小头目、以及一个看似走街串巷的卖货郎。一张以杂货铺为中心的小型联络网,逐渐清晰。
第三日白天,孙老顺再次“恰好”需要出宫采买。他依旧去了那家杂货铺。这一次,他与掌柜的交易时间稍长,付钱时,手指再次在柜台上快速点划了不同的符号。掌柜神色凝重,微微点了点头。
暗卫判断,假指令很可能已经通过这条线,传递给了孙老顺,或者至少传递了需要紧急接头的信号。孙老顺离开杂货铺时,脚步略显匆匆,虽然极力掩饰,但眼神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最后进了一家小茶馆,坐了半个时辰,什么也没点,只是望着窗外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在着上敲击,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在犹豫,或者不确定。”暗卫分析,“可能是在权衡指令的真伪,或者为丢失信物(赤金葫芦)而发愁。”
是夜,子时。西郊龙王庙旧址。
这座荒废多年的庙宇残垣断壁,在寒冷的冬夜里更显凄清。残月被薄云遮掩,星光黯淡,只有呜咽的寒风穿过断墙和枯草,发出鬼哭般的声响。断碑处,早已埋伏下裕亲王亲自挑选的数十名精锐暗卫和京营高手,他们借助地形和夜色完美隐匿,呼吸几不可闻,如同耐心的猎人。
司马锐和慕容雪并未亲至,而是在皇宫中,通过特殊的传讯渠道,实时听取前方的汇报。裕亲王则坐镇附近一处隐秘的观察点,统揽全局。
子时正刻,万籁俱寂。断碑附近,除了风声,并无任何异动。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依旧没有任何人影出现。
“王爷,是否对方识破了?”一名副手低声问道。
裕亲王神色不变,只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耐心。他相信,就算对方不来接头,也必然会有其他反应。今晚的行动,本就是“打草惊蛇”和“引蛇出洞”的结合,蛇不一定非要从设定的洞口出来。
果然,就在子时三刻将近,埋伏的暗卫几乎要以为今夜无功而返时,异变突生!
不是来自龙王庙内,而是来自庙外东北方向,约百丈外的一片乱坟岗!那里突然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闪烁不定的绿光,如同鬼火,飘忽不定,缓缓朝着龙王庙方向移动。
“磷火?”有兵士低语。
“不像,移动有规律。”暗卫首领眼神锐利,“是信号!有人在用特制的灯,发信号!”
那绿光闪烁了几下,明暗交替,似乎是一种简单的密码。随后,绿光熄灭,那片乱坟岗重归黑暗死寂,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几乎在绿光熄灭的同时,龙王庙东南角的残墙阴影下,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出,速度极快,却不是走向断碑,而是径直朝着与绿光出现方向相反的西南方疾掠而去!
“追!”裕亲王当机立断。虽然没在预定地点抓到“夜枭”,但这个诡异的信号和接应而出的黑影,足以说明对方确有防备,且在此地布有眼线和接应!抓住这个黑影,同样是重大收获!
埋伏的暗卫早已分为数队,一队继续原地监视,另一队精锐如离弦之箭,朝着那黑影逃遁的方向急追而去。那黑影身法极为了得,在崎岖的荒地和残垣断壁间纵跃如飞,显然对地形颇为熟悉,且轻功不俗。
然而,裕亲王布下的乃是天罗地网,岂容他轻易走脱?前方早有另一队暗卫迂回包抄。黑影眼看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猛地一折,冲向旁边一条早已干涸的河沟,似乎想借沟壑地形隐匿或脱身。
就在这时,河沟对岸的枯草丛中,一道更快的黑影暴起,刀光如雪,直劈而下,凌厉无比!正是暗卫统领亲自出手!
逃遁的黑影大惊,仓促间挥动手中的短铁尺格挡。“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黑影闷哼一声,被震得踉跄后退,手中铁尺几乎脱手。暗卫统领得势不饶人,刀光连绵,如狂风暴雨般袭去,瞬间将黑影笼罩。
那黑影武功虽不错,但如何是暗卫统领这等高手的对手?不过数招,便被一刀背重重砸在肩颈连接处,眼前一黑,软倒在地。几名暗卫迅速扑上,将其捆得结结实实,卸掉下巴,仔细搜身,果然从其怀中搜出了一个小巧的、可以发出绿光的特制铜灯,以及几样淬毒的暗器和一些散碎银两,还有一块与“鬼手”相似的、但形制略小的黑色“鬼头令”。
“果然是‘真元’教的杀手!”暗卫统领提起此人,迅速撤回。
与此同时,乱坟岗那边,发出绿光信号的人早已消失无踪,显然是见势不妙,提前溜了。但能逼出一个接应的杀手,已是意外之喜。
黑影被带回秘密庄园,连夜审讯。此人比“鬼手”骨头稍软,在确认自己落入朝廷之手、身份暴露后,抵抗意志崩溃了大半。他交代,自己代号“灰隼”,是“真元”教刑堂下属的“外哨”,负责京城西郊一带的警戒、通信和接应任务。今夜,他确实是奉命在龙王庙附近潜伏观察,若见有人持“赤金葫芦上半部”前来,便发信号确认,然后由他接应,将人引往真正的接头地点(并非龙王庙)。若见异常(比如官兵埋伏,或来人持有“赤金葫芦下半部”),则发警报信号,并设法将可能的追踪者引开或清除。
“真正的接头地点在哪里?”审讯者厉声问。
“灰隼”摇头:“小人不知。小人只负责外围警戒和初步接引,真正的接头地点和‘夜枭’是谁,只有更高一级的‘巡风使’或刑堂执事才知道。小人接到的命令就是如此,若见持葫芦上半部者,便以绿灯信号指引其往西南方向五里外的废弃砖窑,那里自有下一环节的人接手。”
“你的上级是谁?如何联系?”
“小人的直接上级是‘秃鹫’,但他行踪不定,平时只用信鸽或通过特定死信箱(某个墙洞)传递指令。小人只认得他的身形和约定的暗号,不知其真面目。”
“秃鹫……巡风使……刑堂执事……”裕亲王听着汇报,眉头紧锁。这“真元”教的架构,比预想的更加严密,等级森严,单线联系,层层保密。抓到一个“灰隼”,只能算是撕开了最外层的一点皮毛。不过,至少证实了“每月望日,西郊乱葬岗”这个接头点的存在(虽然地点可能只是泛指西郊某处),也证实了对方有一套严密的警戒和应急流程。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打草惊蛇,对方必然知道朝廷已经盯上了西郊,其联络网络势必会更加警惕,也可能因此产生新的动向。
“那个‘秃鹫’,还有那个发信号后溜走的人,务必给我查出来!扩大对西郊的监控范围,尤其是废弃砖窑、乱坟岗、龙王庙这些荒僻之地!”裕亲王下令。
宫中,司马锐和慕容雪得知了行动结果。
“虽然没有抓到核心人物,但逼出了他们外围的警戒网络,证实了接头点的存在,还抓获了一个‘灰隼’,已算成功。”慕容雪分析道,“孙老顺接到假指令后的反应,也很有趣。他去了茶馆发呆,没有贸然行动,说明他并非完全信任指令,或者因为丢失信物而不敢行动。这反而可能促使他更急切地向上线汇报。”
司马锐点头:“不错。杂货铺掌柜这条线,要继续盯紧。另外,‘灰隼’的落网,可能会引起‘秃鹫’乃至更上层的警觉。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边继续施压,通过杂货铺这条线传递一些半真半假、令人不安的消息,加剧其内部紧张;另一边,加快对崔嬷嬷出身和番商网络的调查,从根源上寻找突破口。”
慕容雪表示赞同,又道:“静慧那边,太医怎么说?”
提到静慧,司马锐神色微沉:“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加之年纪大了,虽然用最好的药吊着命,但何时能醒,醒来后神智能否清醒,都是未知数。不过,太医从她体内,检测到了一种慢性毒素的残留,与她藏匿的碎瓷片上的毒不同。这种慢性毒似乎能影响神智,令人情绪易于波动,产生依赖。很可能,这也是‘真元’教控制下属的手段之一。”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慕容雪叹息。
“那几个女童呢?”司马锐问。
“情况好些了。最大的那个叫招娣的,今天断断续续说了更多。她们是从一个叫‘白沙坞’的沿海地方被拐的,坐了很久的船,到了一个‘有很多大船、房子很怪、人说话听不懂’的地方(疑似南洋某港口),又被关了一阵,然后换了船,北上到了京城附近。她说路上听拐子提到过‘黑爷’,还说到了京城,要把她们交给‘庵里的菩萨’。问她黑爷长什么样,她说只远远看过一个黑黑瘦瘦、穿着奇怪衣服(可能是番商服饰)、不说话(或说话声音哑)的人,被其他拐子恭敬地称为‘黑爷’。”
“黑爷……黑蛟……”司马锐目光锐利,“特征越来越吻合了。白沙坞……这地名,立刻查!”
就在京城各方线索交织、暗流汹涌之际,派往岭南潮州府鲎尾镇调查崔嬷嬷出身的暗卫小队,历经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并传回了第一份密报。
密报由特殊渠道加密传送,抵达司马锐手中时,已是数日之后。展开密报,里面的内容,让司马锐和一同观看的慕容雪,都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据暗卫调查,鲎尾镇确有其地,是潮州府海边一个以渔盐为生、民风颇为彪悍的镇子。三十多年前,这里曾属于一个势力颇大的海商家族——陈家的势力范围。陈家不仅做合法海贸,暗中也与海盗、走私贩子有所勾连,甚至传闻与海外某些岛国势力有联系。
崔金桂,本名并非崔金桂,而是叫陈阿月,是陈家一个远支旁系的女儿,家道中落。其父早亡,母亲改嫁,她自幼在族中并不受重视,但据说生得颇有几分颜色,且性子机敏。约三十五六年前(时间上正好是“清风子”在宫中活动前后),当时约十二三岁的陈阿月,突然被陈家主支选中,送入陈家在镇外的一处别院“学规矩”,一同被选中的还有几个年龄相仿、容貌清秀的少男少女。对外宣称是主家慈善,培养远支子弟,但镇中老人私下传言,那些孩子是被选去伺候“海外来的贵客”,或者学习“特殊的本事”。
约一年后,别院中陆续有孩子被送走,有的说是“病故”,有的说是“送去了更好的地方”。陈阿月也在其中。镇上人再见到她,已是两年后。她回到了镇上,但已与从前大不相同,穿着体面了些,神态也沉静了许多,自称被主家送到外地一户官宦人家做了几年丫鬟,因主家迁任,被放了回来。不久后,潮州遭遇特大水患,鲎尾镇也受灾严重,陈阿月便“恰好”在那时离开了镇子,据说是北上投亲,此后杳无音信。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陈家也突然开始收缩在鲎尾镇的势力,别院废弃,主支似乎将重心转向了更南方的海外。
暗卫设法找到了当年曾在那别院做过短工的一个老仆,如今已垂垂老矣,神智时清时糊。在反复询问和引导下,老人断续回忆起一些片段:别院里当时住着几个“怪人”,有男有女,穿着不像中原人,说话也听不太懂,但陈家人对他们极为恭敬。那些孩子进去后,要学习各种东西,包括番话、辨认药材、奇特的礼仪,甚至……一些“拜神的仪式”。老人曾偷偷看到过一次,在一间烟雾缭绕的密室里,孩子们围着一个刻满古怪花纹的金色炉子跪拜,炉子后面坐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穿着黑袍的人……那场景让他觉得“邪性”,没多久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陈阿月……陈家别院……海外怪人……金色炉子……拜神仪式……”司马锐放下密报,眼中寒光闪烁,“看来,崔金桂根本不是什么因灾被卖的孤女,而是早就被那个可能与‘真元’教有关的海外势力,通过岭南陈家,秘密培养的棋子!所谓的官卖入宫,恐怕也是计划好的,就是为了将她送入宫廷,长期潜伏!”
慕容雪也感到心惊:“如此说来,崔嬷嬷在宫中三十年,从一开始就是带着任务来的!她的任务,就是配合‘清风子’(玄真子),在宫中发展势力,埋设暗桩,甚至可能包括……为那邪教物色和输送‘药童’?”
“很有可能!”司马锐踱步,思路愈发清晰,“三十年前,清风子利用李太妃,初步在宫中打下楔子,试验邪术,清除障碍(刘嫔)。崔金桂作为内应,协助其事。之后清风子虽被逐出宫,但崔金桂这颗钉子却成功留了下来,并且凭借手腕,一步步爬到了有地位的嬷嬷位置。这三十年间,她想必一直在暗中活动,发展下线(如孙老顺),传递消息,甚至利用职务之便,与宫外的‘真元’教网络(如慈云庵、黑蛟)保持联系,协助他们拐卖孩童、转运邪物!”
“那么,当年那个‘金身小佛’害死刘嫔,恐怕不是偶然,而是一次成功的‘清除’试验。之后慈云庵炼制邪药、囚禁女童,黑蛟勾结番商、贩运‘药童’和珍宝,乃至此次意图用赤金葫芦谋害臣妾和皇儿……这一切,都是这个庞大的邪恶计划的一部分!”慕容雪越说,越觉得这张跨越时空的阴谋之网,令人不寒而栗。
司马锐停下脚步,看向慕容雪,语气斩钉截铁:“这个邪教,必须连根拔起!不仅仅是为了报仇,为了肃清宫廷,更是为了天下无数可能受害的孩童和百姓!岭南陈家,与‘真元’教勾结,罪不容赦!立刻传令,着岭南节度使,秘密调集可靠兵马,以查缉海盗、走私为名,控制潮州府鲎尾镇及陈家所有产业、人员!凡有反抗,格杀勿论!务必将陈家核心人物,全部捉拿归案,严加审讯!同时,沿海各州府,加强巡查,严查一切可疑海船、番商,特别是与‘白沙坞’、鲎尾镇等地有往来者!”
“陛下,是否打草惊蛇?那‘真元’教总坛若真在海外,闻听陈家出事,会不会龟缩不出,或切断联系?”慕容雪虑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司马锐眼中杀意沸腾,“陈家是他们在中原的重要爪牙和跳板,拔掉陈家,等于断其一臂,也能切断其一部分财物和人力来源。至于总坛……只要他们还想在大燕兴风作浪,只要黑蛟、清风子这些核心人物还想活动,就总会露出马脚!我们现在掌握了越来越多的线索,南海水师也不是摆设!传令南海水师提督,加强外海巡弋,注意一切形迹可疑、特别是与已知番商航线不符的船只,若有疑似邪教船只,可先行扣押查验!”
一道道更加严厉、范围更广的命令,从皇宫发出。司马锐不再满足于在京城和北方布网,他要将战线推到敌人的“家门口”,从源头施压,逼其现形。
压力,开始向“真元”邪教的各个节点传递。
岭南,潮州府。接到密旨的岭南节度使虽不明全部内情,但见皇帝措辞如此严厉,甚至动用了“格杀勿论”的字眼,心知事关重大,立刻调遣绝对可靠的嫡系精锐,以雷霆之势,直扑鲎尾镇。
陈家在鲎尾镇经营数十年,树大根深,与地方官绅盘根错节,且暗中蓄养了不少亡命之徒作为打手。骤逢官兵围镇,起初还试图反抗,甚至想利用海路逃窜。但岭南节度使早有准备,水陆并进,封锁港口,以剿匪之名,将陈家坞堡团团围住。
战斗在夜间爆发,激烈而短暂。陈家蓄养的打手和部分被蒙蔽的族人拼死抵抗,但在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面前,不过螳臂当车。不到两个时辰,抵抗被粉碎,陈家坞堡被攻破。陈家家主及其几个核心子侄在混战中被擒,另有数人试图从密道出海,被埋伏的水师船只截获。官兵在坞堡中搜出了大量财物、与海外往来的密信、账册,以及一些造型诡异、类似祭祀法器的物品,还有几间地下密室,里面发现了早已干涸的暗红色污迹和残留的奇异香料味道,与慈云庵地窖颇为相似。
陈家主要人物被连夜押往州府大牢,严密封锁消息,由节度使亲自选派的心腹进行突击审讯。与此同时,对陈家各地产业、船队、关联人员的清查抓捕,也在秘密而迅速地展开。
京城,压力也在持续。
杂货铺掌柜在传递了假指令后,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孙老顺没有再出现,而平日里几个常来“闲聊”的熟面孔,也似乎少了些。他心中不安,试图通过自己的渠道向上线打探消息,但发出的信号如石沉大海。
这一日,他铺子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外乡客,说要买一种产自南洋的、名为“鬼面花”的稀有染料(这是静慧供出的、炼制某种邪药所需的原料之一)。掌柜心中一惊,鬼面花极其罕见,且是违禁之物,寻常人绝不知晓,更不会公然来店铺求购。他谨慎地打量来客,对方相貌普通,但眼神沉静,气质不像寻常商贾。
“客官说笑了,小店哪有那种东西。”掌柜赔笑。
外乡客也不纠缠,只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暗语,正是静慧交代过的、用于较高级别接头的暗语之一,意思是“风从南来,需见舵主”。
掌柜脸色再变,犹豫了一下,示意对方进后堂说话。一进后堂,外乡客突然出手如电,制住了掌柜,冷冷道:“‘秃鹫’让我问你,西郊的‘灰隼’折了翅膀,是不是你这里走漏的风声?”
掌柜魂飞魄散,连连摇头:“不……不是小人!小人只是按规矩传递消息,绝无二心啊!那‘灰隼’……小人都不知他具体是谁……”
“那前几日传给‘地鼠’的消息,是哪里来的?”外乡客逼问,手上加力。
掌柜吃痛,冷汗直流:“是……是有人塞进小人袖袋的……小人也不知是谁,看暗码和印记都对,就……就传了……”
“印记?”外乡客(实为暗卫假扮)心中一动,“什么印记?”
“就……就是一片云纹,中间有个……有个眼睛的标记……”掌柜为了活命,不敢隐瞒。
云纹眼睛!这正是从“鬼手”令牌上看到的、“真元”教“刑堂”的标记!假指令上,暗卫也精心仿制了这个标记。
“那印记现在何处?”
“小人……小人怕出事,看完就烧了……”
“废物!”外乡客啐了一口,将掌柜打晕,迅速搜检后堂,果然在一些隐秘角落,找到了与四海客栈、码头搬运头目、卖货郎等人联络的暗记和信物。他迅速将关键物品带走,留下昏迷的掌柜。
不久后,得到暗卫通知的京兆府差役“恰好”巡逻至此,发现杂货铺门户大开,掌柜昏迷,店内似有被翻动的痕迹,便以“遭遇贼人,需协助调查”为由,将刚刚醒转、惊魂未定的掌柜“请”回了衙门。一旦进了衙门,自然有暗卫接手,杂货铺掌柜这条线,算是被正式“掐断”,但其掌握的信息,也落入了朝廷手中。
杂货铺掌柜的突然“失踪”,以及四海客栈、码头等相关人员同时感受到的、若有若无的监视感,让“真元”教在京城的地下网络,产生了更大的骚动和恐慌。他们不知道朝廷掌握了多少,也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一些外围人员开始试图隐藏、逃跑,而这,又暴露了更多的线索。
西郊,废弃砖窑。
在“灰隼”交代的、本应是下一环节接头的废弃砖窑附近,暗卫连续数日的埋伏,终于有了收获。一个行踪诡秘、身手矫健的汉子,在深夜悄悄摸到砖窑附近,似乎是在观察和确认什么。但他极为警觉,远远察觉到不对劲,立刻转身就逃。暗卫追击,此人对地形熟悉之极,竟利用几个早已准备好的隐蔽陷阱和岔道,成功摆脱了大部分追兵,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和一只仓促间被暗器打落的鞋子。
鞋子是普通的布鞋,但鞋底夹层里,藏着一小卷浸过药水、遇火才能显形的薄绢,上面用一种罕见的密码写着短短一行字,经暗卫中的密码专家连夜破译,内容是:“巢危,卵移。风向南,三日后,老地方,接‘贵客’。”
“巢危,卵移”——据点危险,重要人物或物品转移。
“风向南”——可能指转移方向向南,或与南方来的消息\/人物有关。
“三日后,老地方,接‘贵客’”——这显然是一个新的接头指令!而且“贵客”一词,显得颇为重要。
“‘贵客’……会是谁?”收到密报的司马锐沉吟,“是黑蛟?是清风子?还是……从总坛来的更重要的人物?亦或是,被转移的崔秀姑?”
“老地方……是哪里?”慕容雪问。
“从用词和‘灰隼’、‘秃鹫’这些代号的关联看,‘老地方’很可能指的就是最初‘鬼手’透露的‘每月望日,西郊乱葬岗’附近。但具体位置,必然极其隐秘。”司马锐目光灼灼,“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接触到对方更核心人物的机会!”
“但对方刚刚损失了‘灰隼’,杂货铺线被掐断,必然更加警惕。此次接头,必定防范森严,甚至可能是个陷阱。”慕容雪提醒。
“风险与机遇并存。”司马锐决然道,“这次,朕要亲自布局!不仅要抓住‘贵客’,还要将前来接应和警戒的妖人,一网打尽!”
他再次与裕亲王、暗卫统领等心腹,进行了更周密、更大规模的部署。不仅调动了更多的精锐暗卫和京营高手,还秘密调遣了少量擅长山地、夜战、潜伏的边军精锐入京协助于。在可能接头的“西郊乱葬岗”及周边广大区域,布下了数重罗网,明哨暗桩,机关陷阱,务求万无一失。
同时,对孙老顺的监控也到了关键时刻。杂货铺线断后,孙老顺似乎成了惊弓之鸟,在宫中行为更加谨慎,但暗卫发现,他连续两夜,都在子时过后,悄悄起身,在房中昏暗的油灯下,反复摆弄几枚铜钱,似乎在进行某种占卜或推算,神色焦虑。他在推算什么?是在算吉凶?还是在尝试用某种方式,与上线取得联系?
第三日白天,孙老顺突然告假,说是老家来了远亲,需出宫一见。内务府管事因他平日老实,年纪又大,便准了假。暗卫精神一振,重点跟踪。
孙老顺出宫后,并未去见什么“远亲”,而是在城中兜了几个圈子,最后竟来到了南城一处香火颇盛、但并非顶级大寺的“宝光寺”。他在寺中上了香,捐了少许香油钱,然后借口求签,进入后殿。暗卫无法贴身跟进,但远远看见,他在后殿一个偏僻的、供奉着不知名罗汉的角落里,似乎从袖中取出什么东西,快速塞进了那罗汉像底座的一个缝隙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死信箱!”暗卫立刻判断。这是最常见的秘密联系方式之一!孙老顺在无法通过杂货铺联系后,启用了备用的联络方式——通过宝光寺的罗汉像传递信息!
暗卫耐心等待孙老顺走远,然后扮作香客,巧妙地将那东西取了出来。那是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一张纸条和……半枚破损的铜钱。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符失,心惶。鼠洞暴露?盼示下。”
“符”应指赤金葫芦信物。“鼠洞”可能指他自己(地鼠)的处境。孙老顺在向上线汇报信物丢失,并询问自己是否已经暴露,请求指示。
暗卫迅速将纸条内容抄录,然后将原件和铜钱原样包好,放回原处。他们需要等待,看谁来取走这个油纸包,那很可能就是孙老顺的上线,或者至少是联络链上的下一环!
然而,直到寺庙关门,也未见有人来取。暗卫留下监视,一夜过去,依旧无人。直到第二日午后,一个看起来寻常的中年妇人,来寺中还愿,在那罗汉像前跪拜许久,趁无人注意,极快地将手伸入底座缝隙,取走了油纸包,然后迅速离开。
暗卫立刻跟踪,发现这妇人住在南城一个普通的民居,似乎只是个寻常百姓。但进一步的监视发现,这妇人每隔几日,会在固定时间去一家绸缎庄送绣活。而那家绸缎庄的后台老板,经查,与四海客栈的某个番商股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又绕回来了……番商网络!”暗卫统领将情况汇报给司马锐,“这‘真元’教在京城的联络,似乎总与这些番商脱不开干系。四海客栈、绸缎庄、码头……这些番商,恐怕不仅是提供财物和渠道,很可能其本身,就是‘真元’教的外围成员,或者被牢牢控制的工具!”
“给朕盯死那个妇人,还有那家绸缎庄,以及与其相关的所有番商!”司马锐下令,“同时,在孙老顺的‘死信箱’里,给他回信!”
“回信?陛下,回什么内容?”暗卫统领问。
司马锐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就回——‘符失事大,鼠洞暂安。三日后子时,乱葬岗东三里,枯槐下,自有分说。携旧符为验。’”
“旧符?”暗卫统领一怔。
“他不是丢了赤金葫芦吗?我们就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