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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我在明朝修铁路 > 第144章 星火传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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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时空)

华夏,西南地区,攀西大裂谷边缘。

这里是世界上最大的钒钛磁铁矿基地之一。巨大的矿坑如同被天神的巨斧劈开,裸露的岩层呈现出一种燃烧般的赭红色,深不见底。庞大的电动轮矿用卡车,每辆都如同移动的三层小楼,在螺旋状的下坡道路上缓慢而坚定地行驶着,发动机的低吼在山谷间形成持续不断的闷雷。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粉尘、柴油尾气和被烈日曝晒后的矿石混合而成的特殊气味,粗粝而富有侵略性。

林昭(现代)站在矿坑边缘的安全观察平台上,头戴白色印有“专家访客”字样的安全帽,身着一尘不染的灰色工装。作为国内顶尖的冶金工程专家,他此次受邀前来,是为这座巨型矿山的智能化升级改造项目提供技术咨询。他手中拿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设备运行数据和三维矿区模型,但他的目光,却穿透了这些现代化的界面,投向了那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地穴深处。

阳光异常猛烈,将矿坑岩壁的褶皱照得棱角分明,光影对比强烈得有些失真。就在这一瞬间,林昭感到一阵剧烈的恍惚。

那盘旋向下的道路,仿佛化作了洸府河畔泥泞的战场,硝烟弥漫,杀声震天;那矿卡沉闷的轰鸣,似乎与记忆中“泰山级”蒸汽机车沉重的喘息、“破浪”号明轮击水时发出的哗啦巨响重叠在一起;甚至那空气中弥漫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粉尘,也让他鼻腔仿佛再次充满了黑火药燃烧后那熟悉而刺鼻的味道。

一幅幅早已被封存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通州城下,新军士兵在铁丝网和堑壕后沉默地等待着骑兵冲锋的惨烈;紫禁城武英殿内,打翻的龙椅旁那份墨迹未干的卖国密约所带来的冰冷愤怒;格物书院初开时,那些年轻面孔上混合着懵懂与渴望的眼神……

“林工?林工?”身旁年轻助理略带关切的声音,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这层时空的隔膜,将他从那段金戈铁马的记忆中猛地拉回现实,“王总工那边问,您对这套新系统破碎环节的能耗数据,还有没有其他优化建议?”

林昭猛地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现代工业气息的空气,迅速收敛起眼底那翻腾的惊涛骇浪,恢复了平日那种严谨、冷静甚至略带疏离的专家神态。“哦,数据我看过了,”他的声音平稳,带着经过训练的专业口吻,“整体效率提升确实显着,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好百分之五左右。不过,在初级颚式破碎机到中级圆锥破的衔接段,我看实时功率曲线有几个异常的峰值,可能跟矿石块度均匀性或者喂料速度有关,或许可以再细化一下控制算法,避免空载或过载造成的额外能耗……”

他流畅地说出一连串专业术语,分析切中肯綮,建议具体可行。周围的工程师们纷纷点头,有人快速记录着。没有人能察觉到,这位举止从容、思维缜密的学者,他的灵魂深处,刚刚经历了一场跨越数百年的时空风暴,那风暴的核心,是一个帝国的兴衰、一群人的奋斗,以及一段刻骨铭心却无法言说的人生。

技术交流会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结束后,矿区的负责人热情地想要安排晚宴,被林昭以“需要整理思路,准备下一站行程”为由婉拒了。他坐上了矿区安排送往高铁站的越野车。

两个小时后,他已经置身于攀枝花南站宽敞明亮的候车大厅。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夕阳正将远山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他取票,过安检,登上了一列开往成都的“复兴号”高铁。

列车在几乎感知不到的轻微震动中平稳启动,无声地滑出站台。加速过程流畅得令人惊叹,窗外的景物开始加速后退,由清晰变为模糊,最终化为一片流动的色带。速度显示屏上的数字飞快跳动,轻松突破200公里、300公里……最终稳定在了一个令人安心的巡航速度。车厢内异常安静,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送风声和偶尔响起的广播提示音。

林昭将头靠在舒适的可调节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现代化的大桥跨越深谷,整齐的梯田点缀山间,远处城镇的楼房鳞次栉比,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一幅安定、富足、高效的现代都市图景。这是他熟悉的世界,是他曾经为之奋斗(指现代社会的科研工作)并习以为常的文明成果,是那个时空里,他与沈云漪、李如松等人梦里都不敢奢求的太平盛世。

可他的目光,却仿佛具有了某种穿透力,越过了这层繁荣的现实幕布,看到了另一条时间线上,正在同步上演的景象——

他仿佛看到,在平行的时空轨道上,一列冒着浓密黑烟、涂装着“武靖铁路”字样的早期蒸汽机车,正“哐当、哐当”地行驶在初春泥泞的原野上。铁轨两旁,是刚刚经历过战乱、田埂边还残留着箭簇的土地,衣衫褴褛但眼神已不再麻木的农民,停下手中的锄头,直起腰,带着混合着好奇、敬畏与一丝希望的神情,目送着这钢铁的怪物咆哮着驶向远方,车头悬挂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仿佛看到,已显老态的沈云漪,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洗得发白的藏青色院士服,站在格物书院大讲堂的讲台上。她的声音或许不再清脆,却更加沉稳有力。她对着台下那些目光灼灼、充满了探索欲望的年轻学子,讲述着最新的力学原理,描绘着铁甲舰驰骋大洋、电报线连接九州的未来蓝图。她的身影在宽大的讲台后显得有些瘦小,却像一枚钉死在历史河床上的礁石,无比坚定。只是那鬓边,已然全白,如同他离去时,亲手为她拂去的那一抹京华寒霜。

他仿佛看到,须发皆白、卸下铠甲的镇北公李如松,没有待在京城繁华的国公府,而是回到了他战斗了大半生的山海关。在一个夕阳同样美好的傍晚,他搬了把旧藤椅,坐在巍峨的城楼箭垛旁,面前摆着一碟盐炒花生米,手里拎着一个粗糙的陶制酒壶。他没有看关内,而是望着关外那片苍茫、辽阔而又潜藏着无数风险的天地,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城墙砖石,浑浊的老眼里,映着落日的余晖,嘴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念叨着:“林老弟……你当年跟老子说的……能看到火车在这天下跑……能看到咱们的兵船在海上横着走……现在……你看到了吗?你看到的……是眼前这样的江山吗?老子……老子是快看到了啊……”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从林昭的眼角溢出,沿着他略显沧桑的脸颊滑落,迅速消失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邻座的年轻乘客戴着降噪耳机,沉浸在手提电脑播放的激烈游戏画面中;过道另一边,一位女士正用手机低声与家人视频,屏幕上是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儿。无人察觉这位中年专家此刻内心正经历着怎样一场撕裂时空的无声海啸。

那个由钢铁、蒸汽、鲜血、理想、遗憾与不屈意志共同熔铸而成的大明,那个他曾为之呕心沥血、倾注了半生悲欢的时代,终究是彻底远去了,被隔绝在无法逾越的时间壁垒之后。他回来了,回到了这个他曾经出身、并最终归属的现代文明,带着一身顶尖的学术造诣和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却也带着一份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的记忆与牵挂,一份永远无法与任何人分享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孤独。

列车依旧在无砟轨道上平稳地飞驰,像一枚精准的银色飞梭,刺破夜色,向着远方那座灯火璀璨、代表着现代文明顶峰的超级都市。

林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窗外那个过于明亮、过于清晰的世界暂时隔绝。

两个时代的影像在他脑海中疯狂地交织、碰撞、重叠——一边是铁轨初铺、星火燎原、充满粗粝质感与开拓激情的创业时代;一边是技术成熟、秩序井然、生活便利却似乎少了些许野性与未知的安稳盛世。

他想起了自己在那个世界生命尽头,用尽最后力气,对紧紧握着他手的沈云漪说的那句话。那句话,在当时或许只是对未竟事业的遗憾,对身后世界的嘱托。但此刻,在这跨越时空的回望中,它仿佛拥有了某种穿透历史迷雾的力量,成为了对他所经历的那一切波澜壮阔、痛苦与荣耀的最好注脚,也成为了连接这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精神桥梁:

“路……还长。但方向……对了。”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