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餐厅里又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然而,这种平静很快被打破。
“姐姐——!”
一个清脆又带着急切欢快的声音从餐厅门口传来。只见谢知晏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目标明确地直奔黄媛媛。
但他跑到一半,似乎想起了哥哥昨天的教导,猛地刹住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放慢了速度,走到黄媛媛身边,仰起小脸,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声音依旧充满雀跃,
“姐姐,早上好!你昨天睡得好吗?”
黄媛媛放下勺子,低头看着谢知晏,脸上露出真诚些的微笑“早上好,知晏。我睡得还不错。”她伸手揉了揉小男孩柔软的头发。
谢知晏享受地眯了眯眼,但随即,他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小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凑近黄媛媛,歪着头,脸上露出一丝纯粹的困惑,
“姐姐,你身上好像有股奇怪的熟悉的味道?”
黄媛媛心中猛地一凛,握着勺子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但脸上只是露出一丝愣怔,随即化为带着点好奇的浅笑,顺着他的话问道,
“奇怪的味道?是什么味道呀?”黄媛媛语气轻松,仿佛只是觉得有趣,接着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用更随意的口吻补充了一句,目光却不着痕迹地锁定着谢知晏的表情,“是不是像前天晚上你来叫我起床的时候,闻到的那种味道吗?”
然而,话音落下的瞬间——
“哐当!”
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突兀地响起!
是谢知清!
他手中那柄一直握得稳稳的银质餐刀,竟然失手掉落在了面前的瓷盘上,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谢知清猛地抬起头,一向温润平和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惊愕。
谢知清显然没有料到,黄媛媛会如此直接将这种事情直接说了出来。
整个餐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连正在努力思考黄媛媛身上是什么味道的谢知晏,都被哥哥这突如其来的失态吓了一跳,忘了回答,眨巴着大眼睛,困惑地看向谢知清。
管家侍立在一旁,如同雕塑,灰色的眼珠没有任何波动,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黄媛媛将谢知清这瞬间的失态尽收眼底,看向谢知清“谢知清?你怎么了?”
谢知清像是没有立刻听到黄媛媛的声音,他低着头,视线落在面前餐盘掉落的那把餐刀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不似平时的温润,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嘲意味。
谢知清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几秒钟后,才缓缓伸出手,用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重新拾起了掉落在餐盘上的银质餐刀。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将餐刀轻轻放回原位,与旁边的叉子并排摆好,仿佛刚才那刺耳的声响只是一场幻觉。
然后,谢知清抬起头,淡淡的笑了笑,
“没什么,”谢知清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丝毫波澜,他看向黄媛媛,目光坦然,“只是手滑了一下。抱歉,惊到你们了。”
黄媛媛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而伸手,轻轻揉了揉身边谢知晏柔软的发顶,语气温柔地转移了话题“快吃饭吧,知晏,不然要凉了。”
谢知晏乖巧地“嗯”了一声,虽然小脸上还带着点对刚才情况的困惑,但还是听话地拿起自己的小勺子,开始小口喝汤。
餐厅里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和,只剩下细微的用餐声。
黄媛媛也重新开始进食,但她的余光始终留意着主位上的谢知清。他依旧坐姿端正,动作优雅,只是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在彩窗投下的斑斓光影中,显得有些脆弱。
就在早餐接近尾声时,谢知清拿起餐巾轻轻擦拭嘴角,随即掩唇低低地咳嗽了几声。他侧过头,用手帕迅速而严实地捂住了口鼻,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在极力压抑。
咳嗽声很轻,但在寂静的餐厅里却格外清晰。
黄媛媛抬起眼,恰好看到谢知清放下手帕的瞬间,尽管他动作极快,试图将手帕收起,但那纯白丝质布料边缘沾染的、一抹刺目的殷红,还是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血?
谢知清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是因为昨晚吗?
黄媛媛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谢知清似乎察觉到了黄媛媛的注视,他不动声色地将染血的手帕折拢,收进口袋,然后若无其事地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水,苍白的脸色似乎想要借此动作掩饰过去。
“哥哥,你没事吧?”连埋头吃饭的谢知晏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抬起小脸,担忧地望着谢知清。
“没事,”谢知清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了一些,“只是早上起来喉咙有点不舒服,喝点水就好了。”
谢知清说着,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动作看似从容,但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却出卖了他。
这顿早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接近尾声。谢知清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动一下餐具,更像是在维持某种仪态。
终于,谢知清拿起餐巾再次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后缓缓站起身。
“我有些累了,先回房间休息一下。”他的目光掠过黄媛媛,最后落在谢知晏身上,“知晏,你好好陪着姐姐,不要调皮,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哥哥!”谢知晏立刻挺起小胸脯保证,但大眼睛里还是充满了对哥哥的担忧。
谢知清微微颔首,没有再看黄媛媛,转身朝着餐厅外走去。他的步伐依旧维持着惯有的优雅,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那背影比平日少了几分从容,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沉重,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或痛楚。
黄媛媛目送着他离开,直到那抹浅灰色的身影消失在餐厅拱门的阴影处,她才缓缓收回目光。
谢知清受伤了,而且不轻。他甚至需要提前离席回去休息。
这伤,九成与昨晚有关。
“姐姐,”谢知晏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小男孩凑过来,小手轻轻拉住她的衣袖,仰着脸,小声说,“哥哥他真的没事吗?他看起来好累。”
黄媛媛看着谢知晏纯净眼眸中纯粹的担忧,心中微动。她弯下腰,平视着男孩,语气温和而肯定“你哥哥很厉害,他会照顾好自己的。他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黄媛媛顿了顿,看着谢知晏,试探性地轻声问道“知晏,你哥哥他以前也经常这样吗?会突然不舒服?”
谢知晏歪着头想了想,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不确定,“不会的啊,而且就算不舒服也不会这么早就不舒服啊……”
“这么早?”黄媛媛下意识地追问,“什么意思?难道你哥哥的不舒服通常不是发生在早上?”
谢知晏被黄媛媛追问,小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闭上了小嘴巴,眼神有些闪烁。他用力摇了摇头,避开了黄媛媛探究的目光,小手揪着自己的衣角,声音变小了些,
“没、没什么意思……哥哥他就是很忙,城堡里很多事情都要他做,有时候就是会累到……”谢知晏试图用这个解释掩盖过去,然后立刻抬起头,脸上重新挤出灿烂的笑容,用力拉住黄媛媛的手,急切地想要转移话题,
“姐姐你别担心哥哥了!他休息一下就会好的,我带你出去玩吧。城堡里面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呢,我知道一个可好玩的地方了,昨天都没来得及带你去。”
黄媛媛看着谢知晏这明显欲盖弥彰的反应,心中疑窦更深。
明显谢知晏也不仅仅是作为被保护的一方,他肯定也知道一些不能说的秘密。
但黄媛媛也不想这么早就逼迫眼前这个努力想保护哥哥、又不想让她担心的小男孩,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脸上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好啊,那今天就麻烦我们的小向导了。你今天一定可以带着姐姐玩得很开心。”
“嗯嗯!包在我身上!”见黄媛媛不再追问,谢知晏明显松了口气,笑容也变得自然了许多,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往外走。
黄媛媛任由他牵着,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再次瞥了一眼谢知清离开的方向。
谢知晏毕竟还是个孩子,玩心重,一旦投入到“带姐姐探险”的游戏中,很快就将早餐时对哥哥的担忧和刚才那点小紧张抛到了脑后。他拉着黄媛媛在城堡里穿梭,兴致勃勃地介绍着他认为有趣的角落。
谢知晏玩得投入,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奔跑、躲藏、献宝似的拿出他珍藏的“宝贝”,似乎已经完全将早餐时对哥哥的担忧抛在了脑后。
黄媛媛耐心地陪着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配合着他的游戏,但却在一个谢知晏正撅着小屁股,努力从一个大花瓶后面掏他“藏起来”的玻璃弹珠时,黄媛媛轻轻按了按太阳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
“知晏,”黄媛媛声音柔和地唤道,“姐姐有点口渴,想回去喝点水,顺便……嗯,把你送我的东西拿回去稍微整理一下。你先自己玩一会儿,好吗?我很快就回来找你。”
谢知晏闻言,立刻从花瓶后钻出来,小脸上沾了点灰,却满是关切“姐姐你累了吗?那你快去休息,我就在这里等你!或者我去找管家爷爷要杯水给你送去?”
“不用麻烦,”黄媛媛笑着摇摇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姐姐自己回去就好。你乖乖在这里玩,别跑远,我很快回来。”
“好吧……”谢知晏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懂事地点点头,“那姐姐你要快点回来哦!”
“嗯,一定。”
安抚好谢知晏,黄媛媛转身,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收敛。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凭着记忆,朝着谢知清卧室所在的方向走去。
城堡二楼的走廊比下面更加安静,光线也更为昏暗。厚重的地毯吞噬了脚步声,空气里那股混合着陈旧木料和冷冽香料的味道似乎也更浓了些。
黄媛媛很快来到了那扇熟悉的、厚重的橡木门前。门紧闭着,上面雕刻着繁复而优雅的花纹,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显得静谧而拒人千里。
黄媛媛在门前停下脚步,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屏息凝神,将精神力如同细微的触须般,小心翼翼地向前延伸,试图感知门后的情况。
门内一片寂静。
黄媛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屈指在门板上轻轻敲了敲。
“叩、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一丝回响。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连那凝滞的寂静都未曾被打破。
黄媛媛等待了几秒,心中那份不安逐渐扩大。她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冰凉的黄铜门把手。
指尖微微用力。
“咔哒……”
一声轻响,门锁并未扣死,门扉应声开启了一道缝隙。
见房门能直接打开,黄媛媛不再犹豫,手上稍稍用力,缓缓推开了厚重的橡木门。
房间内的景象随着门缝的扩大而逐渐清晰。光线比走廊更加昏暗,只有厚重的窗帘边缘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勉强照亮了房间中央。
只见谢知清并未卧床,而是盘腿端坐在房间中央那张硬邦邦的单人床的床沿之上。
他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雪中青松,双手结着一个复杂而古朴的手印,自然垂放在膝上。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沉浸在最深沉的冥想之中。
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谢知清状况的异常。
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死寂的灰白,额角、鼻尖乃至脖颈处都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那些汗珠正顺着他的皮肤缓缓滑落,浸湿了浅灰色羊绒衫的领口。他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甚至微微泛着青紫。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清苦的草药味,但比之前在门外感知到的更浓郁。床边的小几上,放着几个打开的小瓷瓶,里面似乎是某种深色的药膏或粉末。
谢知清显然正在运功或是进行某种自我疗愈,而且正处于关键时期,对外界的感知降到了最低,以至于连黄媛媛推门进来都未能立刻察觉。
黄媛媛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床边。她的目光落在谢知清左侧肩膀的位置那里,浅灰色的羊绒衫布料颜色明显深了一块,紧贴着皮肤,像是被什么液体从内部渗透浸湿了。
是流血了吗?
但颜色看起来有些怪异,不像是鲜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更像是一种暗沉的、近乎紫黑的色泽?
难道不是普通的伤势?
出于谨慎和探究,黄媛媛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朝着那处颜色异常的衣料,想要轻轻触碰一下,确认情况。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湿濡布料的瞬间——
“嘶……”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清晰痛楚的抽气声,从始终紧闭双唇、仿佛无知无觉的谢知清喉间溢出。
谢知清盘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眉心紧紧蹙起,额角的冷汗冒得更急了。
就在那声压抑的抽气声之后,谢知清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随即缓缓掀开。
谢知清的眼眸不似平日清亮,蒙着一层疲惫的水汽,眼底带着未散尽的痛楚。
但看向僵在原地的黄媛媛时,那眼神却奇异地没有惊怒,也没有被冒犯的凌厉,依旧是她所熟悉的温和底色,只是这温和之下,是无法掩饰的虚弱和深深的倦怠。
谢知清的目光先是落在她尚且悬浮在他肩头上方、进退两难的手指上,然后缓缓上移,对上她带着探究与担忧的眼睛。
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谢知清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黄媛媛。
黄媛媛在他这样的注视下,并没有表现出惊慌或尴尬。她缓缓收回手,姿态自然,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安慰的语气,轻声问道,
“你受伤了?”黄媛媛顿了顿,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他左侧肩膀那处深色的污渍,以及他苍白泛青的唇色,“刚才在餐厅,为什么不说?而是说是因为自己太累了,是怕知晏担心吗?”
谢知清听到黄媛媛竟然这样问自己,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低下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无奈和自嘲的低笑。
那笑声牵动了谢知清肩部的伤,让他眉头又蹙紧了几分,但再抬起头时,他眼底的疲惫似乎被这浅浅的笑意冲淡了一丝,显得真实了些许。
“也不全是……”谢知清轻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带着一种坦诚的虚弱,“你才来第二天,我就这个样子……”谢知清顿了顿,目光落在黄媛媛脸上,“……也不能让你操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