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寒意顺着韩当的脊椎一路攀升至天灵盖。
他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不安的嘶鸣。
“嗖!嗖嗖!”
箭矢破空的声音让人遍体生寒。
箭雨遮天蔽日地从两侧山坡密林中倾泻而下。
冲在最前方的江东锐士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密集的箭矢钉死在地上,战马悲鸣着翻滚,将倒地的骑士压成一滩肉泥。
狭窄的谷道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惨叫声、箭矢入肉声和骨骼碎裂声混杂在一起。
“结阵!举盾!后队变前队,向我靠拢!”韩当目眦欲裂,手中大刀狂舞,将射向自己的箭矢尽数磕飞。
然而他一个人的武勇,在这精心布置的绝杀之局中,渺小得如同蝼蚁。
远处的山坡上,蒋钦正率领后援部队接应,却惊恐地看到韩当的将旗在箭雨中摇摇欲坠。
他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嘶吼道:“义公将军有难!随我冲进去,救出将军!”
“将军不可!此乃陷阱!”副将死死拉住他的缰绳。
“滚开!”蒋钦一脚踹开副将,策马如风,一头扎进了那片死亡之林。
“江东子弟,没有抛弃袍泽的孬种!杀!”
他的出现,像是给这片绝望的战场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蒋钦率领的数百亲兵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硬生生从包围圈的侧翼撕开一道口子。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不过是从一个绞索,跳进了另一个更紧的绞索。
四面八方的敌人如同潮水般涌来,手中的兵器在林间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义公兄!”蒋钦终于冲到了韩当身边,两人背靠着背,浑身浴血。
“公奕!你糊涂啊!”韩当的声音嘶哑,既是感动,又是绝望。
话音未落,一支淬了毒的冷箭自暗处刁钻射来,直奔蒋钦后心。
韩当眼疾手快,猛地将他推开,那支箭却“噗嗤”一声,深深扎进了蒋钦的左臂。
剧痛让蒋钦闷哼一声,整条手臂瞬间麻木,乌黑的血顺着箭杆流下。
“公奕!”韩当的吼声中带着一丝颤抖。
蒋钦咬紧牙关,右手持刀,反手将箭杆斩断,嘶声道:“死不了!杀出去!为主公保留这些兄弟!”
残存的江东将士被两位将军的悍不畏死所感染,爆发出最后的血勇,组成一个血肉模糊的圆阵,艰难地向外移动。
但每一步,都意味着有数名袍泽倒下。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绝望,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如同拉动的破风箱,窒息感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与此同时,后方中军内的孙策早已急得团团转。
当韩当被围的消息传来时,他霍然起身,便要亲自领兵救援。
“主公,万万不可!”谋士徐锦急忙上前劝阻,“韩将军追击过深,误入埋伏,此地林深草密,秋风干燥,倘若敌人用火攻,我军贸然进入,无异于自投罗网!”
一旁的裨将马忠却激动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主公!韩将军与蒋将军乃我江东元勋,如今身陷死地,我等岂能坐视不理!若连袍泽之义都不顾,将来还有谁肯为主公效死命!末将愿为先锋,为主公救回两位将军!”
徐锦脸色一变,厉声喝道:“马忠,你这是陷主公于不义!为将者当知取舍,为救数百人而葬送主公与全军,是为大不智!”
“你这腐儒懂什么!”马忠双眼通红,重重叩首,“主公,兵贵神速,再迟疑片刻,两位将军就真的回不来了!”
孙策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他英武的面庞上写满了挣扎。
理智告诉他徐锦说的是对的,但胸中那股名为“义气”的烈火却越烧越旺。
他孙策出道以来,靠的就是兄弟同心,若是今日舍弃韩当、蒋钦,他这“小霸王”的名号便成了天大的笑话。
“够了!”孙策猛地一拍帅案,案上的竹简应声而碎。
“我孙策的兄弟,只能战死,不能被我抛弃!徐锦,你留守后方辎重。其余人,随我出征!”
他的决定,如同一道不可违逆的命令,瞬间点燃了帐内所有将领的热血。
然而徐锦看着孙策决绝的背影,眼中却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与无力。
孙策率领的精锐部队如同一条狂龙,冲入了那片幽深的树林。
然而,正如徐锦所料,他们刚刚深入,四面八方突然火光冲天。
无数火箭带着硫磺和桐油,从天而降,瞬间点燃了干燥的林地。
“轰!”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转眼间,整片山林化作一片咆哮的火海。
烈焰舔舐着天空,浓烟滚滚,遮蔽了日月。
江东军瞬间陷入了比方才的伏击更加恐怖的绝境。
士兵们的惨叫声被烈火燃烧的噼啪声所淹没,阵型瞬间大乱。
“不要乱!跟着我,冲出去!”
孙策的怒吼声在火海中响起,他手中的霸王枪化作一道银光,将一棵着火倒下的巨木奋力挑开,为身后的士兵开辟出一条生路。
灼热的气浪炙烤着他的铠甲,火星溅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焦痕,他却恍若未觉。
他终于在火海深处找到了韩当与蒋钦的残部,那些曾经生龙活虎的江东好汉,此刻或被烧得面目全非,或在浓烟中窒息倒地。
孙策的心在滴血,他亲手将蒋钦扶上自己的战马,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几乎昏迷的韩当,带领着这支不足千人的残兵,在烈火与敌人的追杀中左冲右突。
当他们最终冲出火海时,身后曾经生机勃勃的山林,已经变成了一片焦黑的炼狱。
数千江东子弟,连同他们的战马和旗帜,一同化为了灰烬。
孙策站在焦土的边缘,回头望着那片吞噬了他麾下精锐的火海,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恨意。
这份恨意,在看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时,达到了顶点。
吕布!
他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手持方天画戟,如同一尊俯瞰众生的神魔,静静地站军阵前方。
他的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漠然,仿佛刚才那场惨烈的大火,不过是他随手弹落的一点烟灰。
“吕布!!”
孙策发出一声嘶吼,这声音里蕴含的愤怒与杀意。
他将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兵法、所有的后果都抛诸脑后,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眼前这个男人!
然而,就在他策马欲冲的瞬间,吕布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画戟,不,是画戟旁的一张雕弓。
他搭上一支箭,弓开如满月,动作舒缓而优雅,却蕴含了爆炸的力量。
没有瞄准,甚至没有去看,只是随意地一放。
“嗡——”
弓弦的震鸣声仿佛一道炸雷,在孙策耳边响起。
一支朴实无华的铁箭,撕裂了空气,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霸道气势,瞬息而至。
孙策瞳孔猛缩,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霸王枪格挡。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整个战场。
那支箭,精准无比地射在了霸王枪的枪杆之上。
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顺着枪身传来,孙策只觉得双臂一麻,仿佛被一柄万斤巨锤正面砸中,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
他引以为傲的霸王枪,竟差点脱手飞出!
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被这股巨力震得连连后退,前蹄几乎跪倒在地。
孙策死死地稳住身形,脸上却血色尽褪。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仍在微微颤抖的双手,又抬头望向那个距离自己一百五十步(200米)的身影。
多年以来,纵横江东,战无不胜的自负与骄傲,在这一箭之下,轰然崩塌。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骤然横亘在他面前。
吕布缓缓放下弓,面容上却并未有丝毫得胜的喜悦,反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色。
他身旁的鲁肃低声道:“温侯,孙策虽败,其心志却未被摧垮。此人乃江东猛虎,今日受此奇耻大辱,只会让他变得更加疯狂。我军虽胜,但兵力亦有损耗,接下来恐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当早做防御准备。”
吕布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锁定在远处的孙策身上。
他与鲁肃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对未来的深深忌惮。
这一箭,固然震慑了江东猛虎,却也彻底激怒了这头百兽之王。
孙策终于从那股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手臂的颤抖停下了,崩裂的虎口传来的剧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那股无力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炽烈的执念。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地锁定了吕布。
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和那个男人。
他的呼吸变得平稳而悠长,握着霸王枪的手,再一次,稳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