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曹军大营的旗帜仿佛被鬼魅之手悄然抹去,万千兵马的气息也随之沉寂,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旷。
就在这片空旷与曹军壁垒森严的营寨之间,一道孤单的身影策马而立,手中长枪的寒芒在稀疏的星光下,如同一颗择人而噬的毒牙。
张辽勒住马缰,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声音不大,却借着夜风清晰地送入每一个曹军士卒的耳中:
“曹操麾下,尽是些只会躲在营寨里摇旗呐喊的鼠辈吗?可有敢出营与我张某决一死战之人?”
这声挑衅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曹营之内顿时一片哗然。
脾性最为暴烈的曹洪早已按捺不住,双目赤红,一把推开身前亲兵,向着主位上的夏侯惇怒声请战:
“将军!末将愿往!必斩此狂徒首级,以振我军声威!”
夏侯惇眉头紧锁,他能感到那孤零零的身影散发出的危险气息,绝非寻常勇夫。
但张辽的叫骂已然戳中了曹军的痛处,若无人应战,这士气必将一落千丈。
他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子廉将军,切莫轻敌,速去速回。”
“将军放心!”曹洪大喝一声,提刀上马,如一头出笼的猛虎,领着三千精骑卷起漫天烟尘,直扑张颌而去。
马蹄声如雷,杀气腾青天。
面对雷霆万钧的冲锋,张辽却依旧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直到曹洪的大刀挟着裂空之声当头劈下,他才骤然动了。
只见他手腕一抖,长枪并未格挡,而是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自下而上斜斜递出,枪杆如灵蛇吐信,精准无比地敲在曹洪握刀的手腕之上。
“铛!”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痛呼。
曹洪只觉一股钻心刺骨的麻痹感从手腕直冲天灵盖,五指瞬间失去知觉,沉重的大刀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斜插入地。
他本人更是因前冲的巨大惯性与突如其来的变故,身形失衡,惨叫着从飞驰的战马上滚落下来。
三千曹军骑兵齐齐勒马,惊骇地看着他们的主将狼狈坠地,一招未过便兵器脱手,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整个战场,除了尘土飞扬,竟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保护将军!”后方的李典见状大惊失色,急忙拍马舞枪冲上前来,试图将曹洪抢回。
张辽冷笑一声,枪出如龙,只三五个回合,便将李典的攻势尽数化解,枪尖时而点向其面门,时而扫向其马腿,逼得李典手忙脚乱,连人带马不断后退,根本无法靠近昏迷的曹洪分毫。
曹军初战,便遭此惨败,士气瞬间跌至冰点。
那种对未知强敌的恐惧与不可置信,如同瘟疫般在军阵中蔓延开来。
“全军出击!围杀此獠!”夏侯惇的爆喝声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眼中射出骇人的凶光,亲自催动战马,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侧翼杀向张颌。
他深知,此刻若不能以绝对的优势碾碎眼前这个男人,曹军的军心将彻底崩溃。
李典得到喘息之机,重整旗鼓,与夏侯惇形成掎角之势,再度围攻上来。
两位当世名将联手,攻势顿时变得密不透风。
刀光枪影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将张颌牢牢困在中央。
周围的曹军士卒见主将占据上风,胆气复壮,呐喊着层层叠叠地围拢上来,无数长矛戈戟从四面八方刺向核心那道身影,仿佛要将他碾成肉泥。
胜利,似乎已是囊中之物。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围困在中心的张辽眼中厉芒一闪。
他一直以来灵巧诡变的枪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开天辟地般的狂猛与暴烈!
“喝!”他发出一声非人的怒吼,腰身猛然发力,手中长枪不再是点、刺、拨、撩,而是化作一道横扫千军的黑色风暴。
“哐!哐!咔嚓!”
一连串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响起,围在最内圈的数名士卒连人带兵器,竟被这一枪硬生生扫得筋断骨折,倒飞出去,砸倒了后面一大片同袍。
夏侯惇与李典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对方的枪杆上传来,震得他们虎口发麻,坐下战马都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
包围圈,被撕开了一道血腥的缺口。
张辽浑身浴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方才那一击耗尽了他泰半的力气。
但他那双眼睛,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疯狂。
他非但没有趁机后退,反而挺枪再度前冲,枪风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此刻的他,在曹军士卒眼中,已不再是凡人,而是一个从地狱杀出的不败鬼神!
围攻的曹军被这股悍不畏死的气势所慑,竟下意识地向后退缩,战场上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就在此时,张颌猛地拨转马头,不再恋战,朝着来时的方向佯装不支,仓皇败走。
“穷寇莫追!”夏侯惇刚想下令,但眼见张辽已是强弩之末,斩杀敌方大将的功劳就在眼前,那份理智瞬间被怒火与渴望所吞噬。
“追!给我杀了他!”
一声令下,数万曹军如同决堤的洪水,呐喊着朝张辽逃离的方向疯狂追去,誓要将这带给他们无尽羞辱的敌人碎尸万段。
黑夜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也成了他们最致命的坟墓。
当大军追入一处狭长的谷地时,张颌的身影忽然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暗中。
也就在同一瞬间,一声凄厉尖锐的鸟鸣划破夜空。
这是信号!
刹那间,谷地两侧的高坡之上,无数火把骤然亮起,将下方拥挤不堪的曹军照得一清二楚。
紧接着,是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动声,仿佛死神的呼吸。
“嗡——”
箭如飞蝗!
黑色的箭雨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死亡轨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
黑暗中,曹军士卒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攒射成了刺猬。
惨叫声、哀嚎声、兵器碰撞声、战马悲鸣声响成一片。
前军想退,后军想进,在狭窄的谷地中挤作一团,自相践踏,死伤者不计其数。
夜色与混乱,成了比箭矢更可怕的杀手。
几乎在同一时刻,曹军大营的另一侧,沮授与高顺率领的精锐部队正悄无声息地摸向防备空虚的寨墙。
按照计划,张辽的诱敌之计成功后,他们将一举端掉曹军的指挥中枢。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发起冲锋的那一刻,原本漆黑一片的曹营之内,毫无征兆地灯火骤亮!
无数火把如白昼般照亮了营墙内外,墙垛之后,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早已引弓待发,森然的箭头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杀机。
高顺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拉住了缰绳。
沮授的面色则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凝重。
劫营之计功败垂成,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谋士程昱,果然名不虚传,竟提前识破了他们的连环计。
两军就在这骤然亮起的灯火下遥遥对峙,箭在弦上,杀机凛然,却又带着一种老谋深算者之间无声的较量。
劫营虽未成,但牵制敌军主力的目的已经达到。
沮授冷静地扫视着固若金汤的曹营,心中迅速盘算着下一步的对策。
他的目光越过灯火通明的营寨,投向了更远处的黑暗。
夜风带来了水汽的微凉,也带来了远处河水隐约的奔流声。
那潺潺的水声仿佛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沮授的目光。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望楼上,衣袂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眼神却锐利如鹰,死死地锁定着远方蜿蜒的河道。
曹军大营灯火连绵,如一条趴伏的火龙,气势汹汹,然而在沮授眼中,这不过是外强中干的虚张声势。
他的视线越过那片火海,顺着河水向上游一路探寻,最终,一座并不起眼、笼罩在夜色中的土山,攫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那土山不高,地势却极为巧妙,恰好扼守在河道的一个拐弯处,从曹军大营的方向看去,大半个山体都被前方一片低矮的树林所遮蔽,若非刻意登高侦察,极难发现其后的端倪。
更妙的是,此山与己方大营之间,也隔着一片利于隐蔽行军的丘陵。
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在沮授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连日强攻不下,曹军锐气已挫,此时最忌惮的,无非是己方得到援军。
若能在此处做些文章,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先在心志上彻底压垮对方。
思及此,沮授平日里沉静如水的脸上,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那抹笑意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胸有成竹,仿佛整个战场的脉搏都已在他的指尖跳动。
片刻之后,中军大帐内,张辽接到了沮授的密令。
他没有丝毫迟疑,这位以勇猛和沉稳着称的大将,对沮授的智谋向来深信不疑。
他当即叫来副将,低声吩咐道:
“你立刻挑选三千精壮士卒,携带所有能扬起尘土的器具,于明日拂晓前,赶赴大营西侧的那片开阔地。
记住,只需反复奔走,驱赶马匹,务必制造出千军万马驰援的声势,尘头越大越好,但切记,人不可露于曹军视野之内。”
副将领命而去,张颌则亲自从帐中挑选了一千名最精锐的甲士。
这些人皆是百战余生的悍卒,动作间悄无声息,纪律严明。
张辽目光扫过他们坚毅的脸庞,沉声道:“今夜,随我潜行,都带上鼓角,衔枚疾走,不得有半点声响!”
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一千人的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悄无声息地滑出大营,借着丘陵和沟壑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向了那座被沮授看中的土山。
行动隐秘而高效,压抑的沉默中,每个士兵都能感受到同伴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以及那份即将爆发的杀机。
他们悄然登上山顶,依着山势潜伏下来,如同一群蛰伏的猛兽,只等待着那个惊天动地的信号。
第二天,正如沮授所料,当太阳刚刚升起,曹军大营的了望哨便惊恐地发现,西边的地平线上,一道遮天蔽日的黄尘冲天而起,仿佛有数万大军正滚滚而来。
消息传开,整个曹营顿时一片哗然。
夏侯惇惊疑不定地登上望楼,看着那铺天盖地的尘龙,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入夜,正当曹军枕戈待旦,防备着可能到来的援军与袁军主力的联合夜袭时,那座之前毫不起眼的土山方向,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号炮!
紧接着,战鼓如雷,号角长鸣,那声音仿佛有数千上万的士兵正在山顶集结,准备随时冲杀下来。
曹军将士被这突如其来的鼓角声惊得魂飞魄散,纷纷抄起兵器冲出营帐,却发现对方只是擂鼓呐喊,并无半点进攻的迹象。
如此折腾了半夜,鼓角声才渐渐平息。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白日里风尘滚滚,似有援军将至;黑夜里鼓角喧天,仿佛大军压境。
夏侯惇麾下的士卒被这昼夜不息的骚扰折磨得疲惫不堪,军心涣散到了极点。
士兵们眼窝深陷,神情恍惚,稍有风吹草动便以为是敌军来袭,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俨然已成惊弓之鸟。
“将军,此乃吕军疲兵之计!”程昱站在夏侯惇身边,语气肯定地说道,“那尘土是虚张声势,山上的鼓角也不过是疑兵。他们兵力不足,不敢与我军决战,才用此等伎俩消磨我军士气。”
夏侯惇何尝不知这是计策,他一拳砸在望楼的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脸上满是焦躁与无奈。
“我当然知道是计!可你看下面,”他指着营中那些精神萎靡的士兵。
“军心已经乱了!道理我们都懂,可将士们不懂!他们只知道自己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再这么下去,不用那张辽来打,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程昱默然,他虽能识破诡计,却无法在一夜之间抚平数万士兵心中的恐惧与疲惫。
这种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往下跳的无力感,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让人煎熬。
就在曹营被这无形的巨手搅得天翻地覆之时,沮授再次登上了望楼。
他听着斥候的回报,脸上那运筹帷幄的笑意愈发深沉。
曹军这头被激怒又被耗尽了耐心的猛虎,已经到了即将失控的边缘。
他的目光缓缓从混乱的曹营移开,重新落在那条静静流淌的河水上。
疲敌之计已然功成,但这还远远不够。
要彻底击溃夏侯惇,就必须让他将所有的疑惧与焦躁,都化作一次不顾一切的、致命的猛扑。
沮授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与锐利,仿佛要将那河水的每一道波纹都刻入心中。
他缓缓收回目光,对着身旁的张颌,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下去,全军后撤,于河边……扎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