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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

数百名吕军精锐骑兵的人马口中皆衔着枚,马蹄裹着厚布,如同一群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之中。

文丑身披重甲,手持长槊,眼神锐利如鹰,他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只是一个冰冷的手势,身后的铁骑便如开闸的洪水,猛地加速,马蹄踏碎了夜的寂静,向着前方灯火稀疏的曹军营寨冲去。

栅栏在重骑的冲击下如同朽木般碎裂,喊杀声骤然爆发,划破了死寂。

文丑一马当先,长槊横扫,将一座箭塔的支柱砸得粉碎。

然而,当他率军如利刃般切入营寨腹地时,一股诡异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

太安静了,除了他们自己制造的喧嚣,营地里竟听不到任何有效的抵抗和垂死的惨叫。

他勒住战马,环顾四周。

营帐整齐,却空无一人,篝火静静燃烧,旁边却不见守夜的兵卒,甚至连马厩里的战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空营!

“中计了!”文丑心中警钟大作,但脸上却瞬间浮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暴怒。

他没有丝毫犹豫,调转马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撤!快撤!全军速退!”

吕军骑兵们来得快,退得更快,他们故意丢弃了一些旗帜和兵器,人仰马翻,互相冲撞,将一场精心策划的撤退,演绎成了一场不折不扣的溃败。

文丑冲在最后,还不忘回身砍翻几顶帐篷,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完美地诠释了何为恼羞成怒。

然而,在他低垂的头盔下,那双眼睛却冷静得像冰,死死地盯着身后那片越来越近的黑暗,等待着真正的猎物上钩。

“将军!文丑匹夫逃了!”探马飞奔回报,声音里满是兴奋。

埋伏在暗处的许褚闻言,一双虎目瞬间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他猛地从藏身的土坡后站起,手中沉重的虎头大刀在月光下泛着嗜血的寒芒。

“一群土鸡瓦狗,也配与我军为敌?”他粗犷的笑声震得林中树叶簌簌作响。

“将军不可!”身旁的副将急忙劝阻,“此地地形狭窄,文丑逃得如此蹊跷,恐有埋伏!”

许褚却一把推开他,虎目一瞪,怒喝道:“兵贵神速!此刻不追,更待何时?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到手的功劳飞了不成?文丑的首级,我许褚要定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任何劝告,双腿一夹马腹,如一头挣脱枷锁的猛虎,第一个冲了出去。

他身后的虎卫军见主将已动,也只能硬着头皮,如潮水般紧随其后,向着文丑“狼狈逃窜”的方向狂追而去。

追击的马蹄声在狭长的山道中回响,仿佛死神的催命鼓点。

许褚杀得兴起,眼看前方文丑的背影越来越近,他嘴角的狞笑也愈发扩大。

然而,就在他即将追上殿后的几名吕军骑兵时,异变陡生!

山道两侧的高坡之上,突然响起了密如骤雨的弓弦震动之声。

那声音如此密集,仿佛是死神在拨动他的琴弦。

“咻——咻——咻!”下一刻,漫天箭雨铺天盖地而来,黑压压的一片,彻底封死了整条山道。

猝不及防的曹军人马惨叫着倒下,战马悲鸣着翻滚在地,瞬间的冲锋阵型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撕得粉碎。

许褚反应极快,他怒吼一声,挥舞着虎头大刀,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刀幕,将射向自己的箭矢尽数磕飞。

但他的坐骑却没那么幸运,身中数箭,悲嘶一声,将他重重地掀翻在地。

当他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时,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写满了惊怒。

他,被包围了。

追猎者,在这一刻彻底沦为了被困的野兽。

与此同时,在数里之外,那座被许褚大军抛在身后的曹军主营,正迎来它真正的末日。

当山道中喊杀声与箭雨破空声传来之际,潜伏在营寨后方阴影中的另一支军队动了。

臧霸面沉如水,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刀,向前一指。

没有呐喊,只有行动。

数千名早已准备就绪的铁骑,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黑暗潮水,悄无声息地绕到营寨的薄弱处。

在许褚主力尽出、营中守备最为空虚的此刻,他们发起了致命一击。

火把被成捆地点燃,如同流星般被投掷进一座座营帐和粮草堆。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冲天的火光几乎在瞬间就吞噬了半个营盘,夜空被撕开一道狰狞的伤口,映得如同白昼。

留守的曹军在睡梦中惊醒,面对的是席卷一切的烈焰和从天而降的屠戮者。

臧霸策马驰骋于烈火之间,他的身影在跳动的火光中被拉长,宛如一尊浴火的修罗。

长刀挥过,带起一蓬蓬滚烫的鲜血,随即又被更高的热浪蒸发。

他冷眼看着眼前这座巨大的营寨在哀嚎与烈焰中走向毁灭,脸上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任务完成的冷酷。

山道中,被箭雨压制得抬不起头的许褚,猛然间看到了身后那片被映得血红的天空。

他心中一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大营……完了!

他知道,自己的退路,已经被彻底斩断。

而就在他心神巨震的刹那,前方,文丑军队溃逃的混乱之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重整旗鼓后沉稳而肃杀的脚步声与号角。

利箭破空之声尖锐如鬼哭,瞬间撕裂了文丑与臧霸联手布下的死亡罗网。

数十支狼牙箭精准地钉在文丑座下战马的周围,激起一片尘土与哀鸣。

战马受惊人立而起,险些将他掀翻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文丑志在必得的一枪刺偏了分寸,堪堪擦着许褚的肋下而过,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与此同时,臧霸的刀锋正要劈向许褚后心,侧翼却如山崩地裂般冲来一彪铁骑。

为首一员大将,正是夏侯渊!

他如一道黑色闪电,手中长枪一抖,便荡开了臧霸势在必得的刀,铁骑洪流紧随其后,蛮横地冲散了吕布军的包围圈。

“仲康,速退!”夏侯渊的吼声如雷贯耳。

许褚拄着大刀,半跪在地,鲜血从他虬结的臂膀和腰腹间汩汩流出,将身下的土地染成暗红色。

他死里逃生,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然而,他望向缓缓后撤的文丑,眼中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燃烧着一股近乎疯狂的暴烈怒火。

他竟是怒自己未能手刃敌将,反而落得如此狼狈,需要他人救援!

这股奇耻大辱,比身上的伤口更让他痛苦万分。

“吼!”一声不甘的兽吼从许褚喉咙深处迸发,他猛地站起,竟还想提刀再战,却被夏侯渊的亲兵死死架住,强行带离了这片修罗场。

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数十支牛油巨烛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曹操端坐于帅案之后,脸色铁青,那双狭长的眸子里酝酿着雷霆风暴。

许褚被两名甲士押在帐下,上身的伤口已经过军医草草包扎,但他昂首挺胸,脸上满是倔强与不服。

“许褚!”曹操的声音不大,却如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我出征前三令五申,何人敢轻敌冒进,致使大军侧翼空虚者,当如何处置?”

帐下诸将无人敢言,皆垂首屏息。

“说!”曹操猛地一拍帅案,声如炸雷。

“……当斩!”一名执法官战战兢兢地回答。

“好一个当斩!”曹操霍然起身,死死盯着许褚,“你为逞匹夫之勇,无视将令,孤身追敌,险些被斩于阵前不说,更将我右翼数千将士置于险地!若非妙才及时驰援,后果不堪设想!军法如山,今日若不斩你,我何以统帅三军!”

他眼中杀机毕现,猛地一挥手:“来人,拖出去,斩了!”

此言一出,满帐哗然。

夏侯惇当即出列,单膝跪地:“主公息怒!仲康虽有大过,但其忠心耿耿,勇冠三军,乃我军不可多得之猛将。杀之,是自断臂膀啊!请主公念其往日功勋,饶他一死!”

“请主公饶过仲康!”曹仁、李典、乐进等一众曹氏嫡系将领齐刷刷跪倒一片,声势浩大。

曹操冷眼扫过跪地的众将,面沉似水,仿佛在权衡利弊。

帐内的空气凝固了,肃杀之中,一场无声的权力博弈正在上演。

许久,他才长叹一声,带着几分疲惫坐回椅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罢了,”他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一丝沙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下去,重责八十军棍,以儆效尤!若再有犯者,绝不姑息!”

军棍落下,皮开肉绽之声清晰可闻。

但对于许褚而言,肉体的痛苦远不及当众受辱的烙印来得深刻。

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呻吟,那双虎目中的火焰,却烧得愈发旺盛。

同一时刻,数十里外的吕布军营地,一场夜雨不期而至。

雨点敲打着帅帐,发出沉闷的声响。

帐内,陈宫与贾诩相对而坐,一灯如豆。

一名浑身湿透的信使匆匆呈上一卷蜡丸密信,便悄然退下。

陈宫展开信纸,借着昏暗的灯光迅速浏览,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影卫传来的消息。曹操震怒,欲斩许褚,后经诸将求情,改为了重打八十军棍。另外,曹操似乎突发头风,当众按压头部,面露痛苦之色。”

“斩许褚?”贾诩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意,他捻着短须,眼中精光闪烁,“陈公台,你真以为曹操会自斩一员虎将么?”

陈宫一怔:“文和之意是……”

“杀许褚以立威,赦许褚以收心。好一招恩威并施的帝王术。”贾诩淡淡道,仿佛早已洞穿一切,“这不过是曹阿瞒演给全军看的一场戏罢了。真正有用的,是后面那条消息——头风病。”

他站起身,在帐内踱步,雨夜的寒气似乎让他格外兴奋:

“曹操生性多疑,头风发作,必然会回帐静养,将前线军务暂交他人。而能替他做主的,无非是那个算无遗策的郭嘉。

但你莫要忘了,曹营之中,如许褚、夏侯惇这般的骄兵悍将,何曾将一个文弱书生真正放在眼里?”

陈宫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明白了贾诩的意图。

“你的意思是……离间计?”

“正是。”贾诩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陈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

“曹操在,尚能压制这群猛虎。曹操病退,郭嘉的计谋再妙,也未必能约束住那头刚刚受了奇耻大辱,一心只想复仇的‘虎痴’!我们要做的,就是给这头老虎再添一把火,让他彻底失控,去冲撞郭嘉布下的牢笼!”

贾诩的眼中闪烁着算计得逞的兴奋光芒,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明日,只需一人在阵前略作挑衅,点燃许褚的怒火即可。届时,郭嘉拦,则将帅失和。

郭嘉不拦,则我军便可趁势掩杀,一举破敌。无论如何,曹军内部的裂痕,都将因此而起。”

雨声渐歇,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