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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顺着高顺紧握陈宫手腕的指尖,一路钻心刺骨,瞬间便抽干了他身为陷阵营主将的所有铁血和刚硬。

他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一旁束手而立的军医,那眼神犹如即将噬人的猛兽。

“为何还不见好转!军师的身体为何会越来越冷!”

高顺的嘶吼声几乎要撕裂这风雨飘摇的营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你们不是号称军中最好的医者吗?救不活军师,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那名年迈的军医被他身上排山倒海般的煞气吓得一哆嗦,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高将军息怒……非是……非是在下不尽力,实在是军师的伤……太重了。

那一箭淬了剧毒,虽已刮骨,但毒素早已侵入五脏六腑,加上军师连日劳心,身体早已是……是油尽灯枯之相。如今……如今全凭一口气吊着,我等……我等已是回天乏术啊!”

“回天乏术?”

高顺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腥甜的液体直冲喉头,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案几上,坚硬的木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散架。

绝望,前所未有的绝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征战沙场半生,面对过数倍于己的强敌,也曾深陷重围九死一生,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

他可以为陈宫披荆斩棘,可以为他冲锋陷阵,可以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下任何刀枪剑戟,却唯独挡不住这从内而外,一点点吞噬他生机的死亡。

自责如同毒蛇,疯狂啃噬着他的心脏。

如果那一夜他能再警醒一些,如果他能寸步不离地守在军师身侧,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营帐内的空气压抑得宛如一块沉重的烙铁,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只剩下帐外“哗哗”的雨声,像是为这位即将陨落的智者奏响的悲歌。

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床榻上的陈宫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

“军师!”高顺一个箭步扑到床边,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陈宫嘴边。

“水……”

高顺连忙用颤抖的手端起水碗,小心翼翼地用布巾沾湿,一点点润湿着陈宫的嘴唇。

几滴水下肚,陈宫仿佛回光返照般,原本涣散的眼神竟奇迹般地凝聚起一丝光彩。

他环顾四周,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文和……伯平……都过来。”

早已闻讯赶来,一直默默立在帐角的贾诩立刻上前,与高顺一左一右跪在了床前。

张辽、臧霸等几位核心将领也围了过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中含着泪,却不敢让它掉下来。

陈宫的目光先是落在贾诩身上,那双曾经洞悉天下大势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托付与疲惫:

“文和,我恐怕……撑不到主公君临天下的那一天了。徐州的棋局……我已为你铺开大半,剩下的……就要靠你了。记住,曹操此人,雄猜之主,不可力敌,唯有智取……切记,切记……”

贾诩这位素以冷静狠辣着称的谋士,此刻早已泪流满面,他俯首叩地,哽咽道:

“宫台放心,诩……必不负所托!只是……只是宫台您定会好起来的,主公还需要您,我们都需要您啊!”

陈宫虚弱地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高顺,眼神中多了一丝兄长般的温情与严厉:

“伯平,我的兄弟……陷阵营,是主公手中最锋利的矛,而你,就是那矛尖。答应我,无论何时,都要护好主公……他……他勇则勇矣,却易意气用事,你……要多劝,若劝不住……便用命去拦……”

“军师!”

高顺这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滚落,他紧紧握住陈宫冰冷的手,一遍遍地重复着,“您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其余诸将亦是泣不成声,悲恸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大营。

陈宫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费力地喘息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

“快……派最快的马……去徐州……告诉主公……让他……来见我……最后一面……”

话音刚落,他头一歪,便再度昏死过去,那好不容易汇聚起来的神采,彻底消散。

“快!八百里加急!去徐州!”

贾诩猛然起身,擦干眼泪,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对着帐外的亲兵吼道,“告诉主公,军师病危,速回彭城!若有片刻耽误,提头来见!”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徐州城内,却是灯火通明,一派喜庆欢腾的景象。

吕布高坐主位,意气风发,手中那樽巨大的青铜酒爵里,盛满了琥珀色的美酒。

他的身旁,张绣力推来投的“凤雏”庞统虽然面貌丑陋,但言谈间展露出的才华却让吕布欣喜若狂。

“士元先生能来投我,真乃天助我也!我得先生,如高祖得子房,霸业可期!来,满饮此杯!”

吕布朗声大笑,一饮而尽,只觉得胸中豪气万丈。

有了陈宫之谋,庞统之智,再加上自己冠绝天下的武勇,这天下,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就在这欢宴的最高潮,一名浑身湿透、满身泥泞的信使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宴会大厅,凄厉地喊道:“主公!八百里加急!”

喧闹的大厅瞬间死寂。

吕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放下酒爵,沉声问道:“何事惊慌?”

那信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主公……陈……陈军师他……他快不行了!请主公速去见军师最后一面!”

“轰”的一声,吕布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眼前觥筹交错的盛宴景象迅速剥离、粉碎,化作陈宫那张总是带着智珠在握微笑的脸。

“你……你说什么?”

吕布一把揪住信使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双目赤红如血,状若疯魔,“胡说!公台前几日来信还说一切安好,怎会……怎会不行了?说!是谁让你来谎报军情,乱我军心!”

那信使被吓得魂飞魄散,却依旧哭喊道:“主公……是真的……军师他……真的……”

“噗——”

吕布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身前的案几与那樽未来得及放下的酒爵。

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剧烈地晃动了几下,眼中最后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随即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主公!”

“快传军医!”

顷刻间,喜庆的宴会化作一片炼狱般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