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边境,尘龙滚滚,遮天蔽日。
吕布立马于高坡之上,身后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灼热的鼻息。
他的目光越过连绵的丘陵,投向那条由数十万徐州百姓汇聚而成的洪流。
牛车吱呀,稚童啼哭,老者蹒跚,无数张或疲惫、或茫然、或带着一丝希冀的脸庞,正随着他的旗帜,缓缓涌入这片崭新的土地。
这不再是沙场上斩将夺旗的短暂快意,也不是攻城略地后冰冷的战果。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豪情,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整个乱世中最宝贵、最真实的东西——人心,亲手交到了他的掌中。
他能感受到那股磅礴的力量,无声无息,却重逾山岳。
这,才是真正的权柄。
吕布的眼神愈发炽热,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弧度,那是一种俯瞰众生的飘然自得,一种棋手掌控全局的绝对自信。
就在吕布品味着胜利果实时,数十里外的下邳城郊,另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吁——”
一骑快马疯了般冲向曹军大营,骑士在辕门前被长戟拦下,翻身滚落马鞍,头盔甩飞,露出一张布满血污与惊恐的脸。
他连滚带爬地冲向中军大帐,声音嘶哑而尖利:“军师!郭军师何在!某乃于禁!有天大机密要报!”
片刻后,郭嘉疾步走出大帐,看着眼前这位几乎脱力的败将,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于禁浑身铠甲破损,手臂上还缠着浸血的布条,他一把抓住郭嘉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嘴唇剧烈颤抖着,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惧。
“郭军师……吕布……吕布他……”于禁喘着粗气,似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难以说出,“他的军队里,藏着魔鬼!”
“于将军,冷静!”郭嘉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连弩!是连弩!”于禁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至极的画面,“但不是寻常的连弩!我军的盾阵在它面前薄如纸片!一轮齐射,前排的弟兄便被射成了刺猬,那弩箭……能穿甲!还有他们的刀!”
他比划着,“一种从未见过的横刀,锋利无匹,我军的环首刀与之对砍,竟如断木!一触即溃!我等……我等根本不是在与人作战,而是在被一群手持神兵的恶鬼屠戮!”
于禁急切的语调在寂静的营地中回响,周围的亲卫无不色变。
郭嘉脸上的从容第一次彻底消失了,他紧锁着眉头,目光深邃如渊。
损益连弩?
无匹横刀?
这些闻所未闻的利器,彻底打乱了他所有的预判。
难怪吕布敢弃城,敢带着数十万百姓从容转移,他手中握着的,是一张足以颠覆战场平衡的王牌!
气氛骤然凝重,仿佛连风都停滞了。
与此同时,刚刚在青州安顿下来的吕布中军大帐内,气氛却如山般沉重。
郭图战战兢兢地跪伏在书案前,连头都不敢抬。
他能感受到那道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正落在自己头顶,仿佛能洞穿他的骨髓,看透他内心所有的惶恐与算计。
帐内没有点燃太多的烛火,昏暗的光线将吕布的身影拉得愈发高大,那股无形的威压,几乎让郭图窒息。
许久,吕布淡漠的声音终于响起,没有怒火,没有杀意,却比任何叱骂都更让郭图心胆俱裂。
“你能为我做何事?”
简简单单七个字,如一道惊雷在郭图脑海中炸响。
他本准备了无数套说辞,或摇尾乞怜,或献上毒计,或分析天下大势。
然而吕布这一问,却直击灵魂,将他所有的巧言令色都堵死在喉咙里。
是啊,我,郭图,一个败军之将,一个朝秦暮楚的谋士,在你这位新霸主的眼中,究竟有何价值?
郭图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从吕布这句问话中,听出的不是审判,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审视。
这位曾经被他视为“勇而无谋”的飞将,如今竟已蜕变得如此深不可测。
他不再关心你的过去,只在意你的未来能否为他所用。
惶恐,震撼,最终化为一股决绝。
郭图猛地抬起头,迎上吕布的目光,原本闪烁不定的眼神中,此刻竟燃起一抹决意效忠的幽光。
他重重叩首,声音沉稳而坚定:“图愿为将军联络冀州旧部,说动河北士族,为将军北定幽并,献上整个北方!”
帐内再次陷入寂静,唯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而在遥远的下邳城外三十里处,江东水军大寨灯火通明。
周瑜一袭白袍,临风而立,俊美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寒霜。
斥候刚刚带回消息,程普、周泰率领先锋军抵达下邳城下时,看到的只是一座被曹军占领的空城。
吕布主力与数十万百姓,早已不知所踪。
“都督,我军错失良机……”身边的心腹将领话未说完,便被周瑜抬手打断。
“不,”周瑜的声音冰冷如铁,“我们没有错失良机,而是从一开始,就踏入了一个为我们准备好的陷阱。”
他冷眼望向北方天际,那里,依稀还能看到大军过境后扬起的淡淡烟尘,如同一道无声的嘲讽。
他原以为这是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自己是那只黄雀,却没想到,真正的猎人早已带着最丰厚的猎物,悄然远走,只给他留下一个被啃食干净的残局和曹操这个更难缠的对手。
挫败与不安,如同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江东大营。
周瑜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心中警铃大作。
那个曾经只配做他踏脚石的吕布,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可怕的对手。
棋局已变,天下大势,将因这个男人的远走而彻底改写。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中原这片纷乱的棋盘时,一份来自北疆的加急军报,正被快马送往吕布设在青州临时的帅府。
军报的内容并非关于曹操或江东,而是一些看似毫不起眼的边境动态。
几支游牧部落的迁徙轨迹,似乎与往年有些不同,显得……过于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