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残阳为大地镀上一层悲壮的余晖，仿佛是为这场即将落幕的英雄史诗所作的最后注脚。
那杆饮饱了鲜血的月牙戟在太史慈手中嗡嗡作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
他身周百步之内，已是一片真空，曹军的尸骸堆积如山，形成一道环形的壁垒，而他，就是这壁垒中央唯一的君王。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烙铁烫过。
但他毫不在意，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眸子，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兵戈与人影，死死锁定了远处帅旗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曹操。
就是他！毁了自己一切的根源！
“曹贼！纳命来！”
一声裂金碎石的咆哮，太史慈双腿猛然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竟拖着一身的伤痕与疲惫，再度发起了冲锋。
他的人与枪仿佛融为了一体，化作一道撕裂战场的血色惊鸿，所过之处，人马辟易，惨叫声被远远抛在身后。
那股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已经超越了凡人的勇武，更像是一尊从地狱爬回人间的修罗，誓要将仇敌拖入无间炼狱。
曹操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经百战，见过的猛将何止百千，但从未有任何一人，能给他带来如此纯粹的死亡压迫感。
那不是武艺的高下，而是一种精神上的碾压，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与你同归于尽的疯狂。
就在这一瞬，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让他肝胆俱裂的画面。
不远处，他的儿子曹丕为了鼓舞士气，亲自持剑冲杀，却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流矢射穿了肩胛。
一声闷哼，曹丕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手中的长剑“当啷”落地，整个人如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后倒去。
一朵刺目的血花，在他华丽的战袍上绽放开来。
“丕儿！”
曹操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怒与恐慌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与理智。
那是他最看重的儿子，是他未来的继承人！
他眼睁睁看着曹丕倒下，被亲卫手忙脚乱地拖向后方，生死未卜。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曹操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的双眼瞬间布满了血丝，那张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只剩下野兽般的狰狞。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护卫，夺过一张强弓，看也不看，弯弓搭箭，朝着那道正极速逼近的血色身影疯狂地倾泻着箭雨。
“拦住他！给孤拦住他！谁能杀此人，封万户侯！”
箭矢如蝗，破空之声尖锐刺耳，但太史慈却仿佛未卜先知，手中长戟舞得泼水不进，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连成一片。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箭，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曹操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近了，更近了！八十步，五十步，三十步！
曹操身边的亲卫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太史慈那双喷火的眼睛，那股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让他们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就在太史慈人枪合一，准备发出石破天惊的最后一击时，一道身影如猎豹般从曹操身侧猛然窜出，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向了那致命的枪尖。
是曹洪！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得令人心悸。
太史慈的长戟毫无悬念地贯穿了曹洪的胸膛，戟尖从他后心透出，带出一捧滚烫的鲜血。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太史慈的瞳孔猛地一缩，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会有人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挡在他和曹操之间。
曹洪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解脱般的释然。
他死死地抓着冰冷的戟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头望向身后已经目瞪口呆的曹操，嘴角咧开一个惨烈的笑容。
“阿瞒……这天下……可无曹子廉，但……不可无你啊……”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生命的气息迅速从那具魁梧的身体里流逝。
那股迸发出的忠勇与悲壮，如同一阵夹杂着血腥气的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连最激烈的厮杀声都为之停滞了片刻。
“子廉！”曹操的悲吼撕心裂肺。
这瞬间的停滞，对太史慈而言，却是致命的。
一股恶风从他背后袭来！
夏侯惇！
这个独眼的猛虎，抓住了这电光石火间的唯一破绽。
他如鬼魅般出现在太史慈身后，手中的长枪汇聚了全身力气，化作一道追魂夺魄的毒龙，狠狠刺向太史慈的后心。
太史慈感觉到了，但他来不及了。
他所有的心神，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眼前这一击上，身后已是空门大开。
“噗——”
冰冷的枪尖穿透了甲胄，撕裂了肌肉，从他的前胸透体而出。
剧痛如闪电般传遍四肢百骸，太史慈的身体猛地一颤，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完了吗？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太史慈非但没有倒下，反而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他那只空着的左手，竟如铁钳一般，闪电般抓住了从自己胸前透出的枪头，任凭锋利的刃口将手掌割得鲜血淋漓。
“给我……过来！”
他腰身猛然发力，竟硬生生顶着贯穿身体的长枪，拖拽着枪杆另一头的夏侯惇，向前迈出了一步！
夏侯惇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枪杆上传来，他堂堂曹魏第一猛将，此刻竟被一个将死之人拖得一个趔趄。
他骇然地看着太史慈的背影，那已经不是人的身躯，而是一尊不肯倒下的战神雕塑！
那股濒死之际爆发出的不屈战意，如同鬼神的咆哮，让整个战场为之失声。
曹操已经从失亲之痛中惊醒，他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太史慈即便是被贯穿了心脏，依然没有放弃杀死自己的念头。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不能再让他前进一步！
曹操颤抖着，却又无比稳定地举起了手中的弓。
他拉开了弓弦，弓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支狼牙箭搭在弦上，箭头对准了那个还在与死亡抗争的伟岸身影。
他瞄准的，是太史慈的咽喉。
这是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嗖——”
弓弦轻响，那支承载着帝王怒火与恐惧的箭矢，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地撕裂了空气。
太史慈似乎有所察觉，他艰难地想要偏头，但一切都太晚了。
箭矢精准无误地穿透了他的脖颈，强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后踉跄了一步。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鲜血。
他松开了抓住夏侯惇枪头的手，也松开了贯穿着曹洪尸体的长戟。
夏侯惇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后退。
曹洪的尸体滑落在地。
整个战场，死一般的寂静。
数万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
太史慈，就那样站着。
他身中数创，前胸后背各有一杆长枪贯穿，咽喉上插着一支羽箭，鲜血如同决堤的江河，染红了他脚下的土地。
但他没有倒。
他就那样笔直地站着，面朝曹操的方向，那双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睛里，依旧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他像一座山，一座丰碑，一座永远不会屈服的雕像，屹立在天地之间。
风吹过，卷起他破碎的战袍，猎猎作响，仿佛是英雄最后的悲歌。
一息，两息，十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
无论是曹军还是江东军，所有人都忘记了厮杀，只是呆呆地望着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终于，当最后一滴血流尽，那支撑着不屈灵魂的躯体，终于达到了极限。
他没有向前，也没有向后，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笔直地跪了下去。
双膝触地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然后，他向前扑倒，溅起一捧尘土。
英雄，陨落。
战场上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呐喊，只有风声呜咽，仿佛在为这位乱世豪杰哀悼。
江东军的阵列中，一片死寂。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悲恸与茫然。
他们的战神，倒下了。
远处的江面上，那艘华丽的指挥大船上，同样是一片压抑的沉默。
一面“周”字帅旗在风中无力地摆动着，仿佛也承受不住这沉重的悲伤。
船舷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地攥住了冰冷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