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
巨浪滔天,拍打着船舷,发出沉闷的轰鸣。
江风猎猎,卷起的水汽冰冷刺骨,扑在脸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腥冷。
吕布屹立船头,赤红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狂舞,如同一面燃烧的战旗。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弥漫的江雾。
数艘形制轻快、行动迅捷的蒙冲战船,正如同狼群般围攻着一艘体型硕大的商船。
商船上人影攒动,惨叫声和兵刃交击声顺着风断断续续地传来,显然已是左支右绌,危在旦夕。
那些蒙冲战船上的士卒,个个袒胸露臂,头系红巾,行动间透着一股亡命之徒的悍勇与残忍。
“将军,是水贼,看旗号,似乎是江夏一带的匪寇。”身后的张辽沉声说道,手已按在腰间刀柄上。
高顺则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打了个手势,他麾下的陷阵营将士们立刻悄无声息地取出了弓弩,箭矢上弦,森然的杀机在船阵中弥漫开来。
吕布没有回头,他那张素来冷峻的面庞上,此刻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怜悯,反而在眼底,一抹久违的兴奋之色如火苗般跳跃。
路见不平?
匡扶正义?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不过一闪而过。
他只知道,前方有战斗,而他正好手痒。
这就够了。
“靠过去。”吕布的声音穿透了风浪的呼啸,“杀!”
一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吕布座下的战船立刻调整方向,如同一头蓄势已久的猛兽,朝着战团猛然冲去。
然而,就在吕布的船队即将切入战场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阵清越的铃铛声,竟诡异地压过了江上的厮杀与风浪,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紧接着,从下游的江湾处,数艘同样矫健的战船破浪而出。
与那些水贼船不同的是,这些船的船帆皆是华丽的锦缎制成,在阴沉的天色下依然流光溢彩,船舷两侧更是挂满了铜铃,随波摇曳,发出摄人心魄的声响。
为首一艘船的船头,傲然站立着一个青年,他身形矫健,古铜色的皮肤在江风中泛着健康的光泽,眉宇间一股桀骜不驯的霸气呼之欲出。
他腰悬佩刀,神情冷峻中透着几分睥睨天下的自负与傲然,仿佛这滚滚长江,不过是他脚下的浴盆。
“锦帆贼,甘宁!”张辽眼神一凝,低声喝道。
话音未落,那支锦帆船队已经如离弦之箭般插入了水贼与商船之间。
他们没有选择接舷战,而是做出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
数十名锦帆军士卒如同水中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潜入江中,手中只拿着锋利的短刃。
水贼们还在为这支突然杀出的第三方势力而惊疑不定,却没发现死神已从水下悄然降临。
冰冷的江水中,一道道黑影迅捷地靠近了他们的船底。
凿击声闷闷响起,紧接着,一艘水贼船开始剧烈摇晃,船底破开一个大洞,江水疯狂涌入。
船上的水贼惊慌失措,乱作一团,转瞬间便被倾斜的船身甩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而一旦落水,他们便成了锦帆军的活靶子。
那些水中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手起刀落,一蓬蓬血花在江面上绽放,随即被浪涛冲散。
凿船、翻船、水中格杀,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充满了美感。
甘宁立于船头,冷眼旁观着这场屠杀,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这片大江,是他的领地,任何胆敢在此撒野的匪类,都将成为鱼鳖的食粮。
就在此时,他的目光与另一道同样充满压迫感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吕布的战船已经抵近,他手持方天画戟,静静地看着甘宁和他麾下那群如同江中蛟龙般的部众。
他看到了甘宁眼中的傲慢与强大,那是一种源于对自己领域绝对自信的眼神。
而甘宁,也同样看到了吕布。
那人只是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身上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铁血煞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连呼啸的江风似乎都在他面前绕道而行。
两人隔着数十步的江面遥遥对视,没有言语,却仿佛已经交手了千百回合。
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同类的气息——那种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霸道。
一个短暂的对视后,两人竟是极有默契地同时移开了视线,将目标锁定在残余的水贼船上。
吕布这边,弓弩齐发,箭矢如雨,将试图靠近的敌人射杀于甲板之上。
而甘宁那边,则继续着他们高效而致命的水下破袭。
两股力量,一在水上,一在水下,一刚猛无俦,一阴柔诡谲,竟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合力,将剩余的水贼瞬间清剿殆尽。
江面,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漂浮的船板残骸。
“在下王富贵,多谢两位将军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那艘大商船上,一个身着儒衫、气质儒雅的中年人疾步走到船舷边,对着吕布和甘宁深深一揖。
吕布只是微微颔首,并未答话。
甘宁则懒洋洋地抱起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王富贵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人,并不尴尬,反而更加热情地邀请道:
“为表谢意,在下到前方码头备下薄酒,还请两位将军务必赏光,让在下聊尽谢意。”
夜幕降临,江边的临时营地里燃起了篝火。
王富贵果然设下了丰盛的宴席,美酒佳肴,流水般呈上。
席间,他引经据典,言谈风雅,将两人的救命之恩夸赞得天花乱坠,尽显名士风范。
然而酒过三巡,他却忽然以身体不适为由,匆匆告辞离去,只留下吕布与甘宁二人,以及他们各自的几名心腹将领对坐。
篝火噼啪作响,驱散了江边的寒意。
没有了王富贵在场,气氛反而变得轻松起来。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对饮。
甘宁的喝法豪迈奔放,仰头便是一大碗,酒水顺着嘴角流下也毫不在意。
吕布则沉稳许多,但喝酒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浓郁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也仿佛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就是‘第一猛将’,吕布?”甘宁放下酒碗,抹了把嘴,眼神灼灼地盯着吕... ...
“你就是锦帆贼,甘宁?”吕布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口,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威势。
两人同时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豪迈,震得林中夜鸟扑翅而起。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吕奉先!”
甘宁猛地站起身,身上那股桀骜之气在酒精的催化下越发张扬,“听闻将军马战无双,乃天下第一。我甘兴霸在水上称王,今日有幸得见,不知将军可敢与我步战一较高下?”
张辽等人面色微变,正要开口,却被吕布一个眼神制止了。
吕布缓缓站起,他那高大的身躯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看着战意盎然的甘宁,嘴角也扬起一抹弧度:“有何不敢。”
两人来到一片空地,各自取了兵器。
甘宁用的是一口厚背大刀,刀法大开大合,看似狂野,实则招招暗藏机锋,刁钻狠辣,如同江中暗流,防不胜防。
而吕布的方天画戟,则如同一道天堑,无论甘宁的刀法如何变幻,都无法突破那看似简单,实则已臻化境的劈、刺、扫、撩。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两人转眼间已交手百余回合。
甘宁越战越是心惊,他自负武艺,寻常将领在他手下走不过三十回合,可面对吕布,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在挑战一个巨人。
对方的每一击都蕴含着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却又精准得可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又斗了二十余合,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甘宁只觉虎口剧震,手中大刀再也握持不住,脱手飞出,深深地插入了远处的地面。
而吕布的画戟,那冰冷的月牙刃,已经停在了他的咽喉前,分毫不差。
胜负已分。
空气瞬间凝固。
然而,预想中的恼羞成怒并未出现。
甘宁呆立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比刚才更加响亮、更加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至极!输得心服口服!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他脸上没有丝毫败北的沮丧,反而写满了酣畅淋漓的痛快与发自内心的敬意。
吕布收回画戟,看着眼前这个输得起、笑得出的汉子,冷峻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欣赏。
两人重新回到篝火边,推杯换盏,气氛比之前更加热烈。
酒酣耳热之际,甘宁拍着胸脯,大着舌头说道:“奉先,陆上我不是你的对手,我认了!但是……但是有本事,你跟我到这长江里比划比划!老子让你一只手!”
高顺和张辽闻言,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谁知吕布听了,竟是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他端起酒碗,朝甘宁遥遥一敬,然后干脆利落地说道:“我投降。”
甘宁一愣,随即再次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吕布也笑了。
他虽然自负,却不愚蠢。
他是陆地上的猛虎,但这长江,却是甘宁这条蛟龙的天下。
承认自己的短处,并不丢人。
两人相视大笑,之前的最后一丝隔阂也在这笑声中烟消云散。
酒碗一次次碰撞,情谊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滋生。
夜色渐深,酒意也渐渐上涌。
吕布的笑声停了下来,他抓起酒坛,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目光投向眼前那片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黑暗江面,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
“甘宁,”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你看这长江之水,日夜不息,奔流入海。像不像如今这乱纷纷的天下?”
甘宁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顿,他顺着吕布的目光望去,只见江水滔滔,暗流涌动,不知要将这水面上的浮萍枯叶,带向何方。